是要置之不管不问还是再冷言冷语相待割断宣帛弈的念想?不行,放不下。他尝到了自己眼泪的滋味,很咸很苦,像一个不懂烹饪的人误入厨房做出一道黑暗料理,难吃到记忆犹新。舍不得,他很清楚有多贪恋宣帛弈给予的这些温柔。那么,该怎么做?他从胳膊里抬起脸,对上了顾予林惊愕的眼。卫司融:“…………”当务之急,要怎么解释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哭?因为震惊错过最好开口时间的顾予林被迫观看了不知表弟为何哭全程,所以当卫司融看见他呆在原地数秒后光速变冷脸,他很理解。就是不太能懂,到底什么事能让素来要强的卫司融哭成个泪人。知道他尴尬,顾予林对此绝口不提,权当没看见。这正合了卫司融的意,呆在病房里看资料一看就是到天黑,就是本该工作的顾予林同样在从白天耗到夜晚。“我妈等会过来,我帮你把这些收起来。”让顾女士知道他大病未愈就工作,早晚扬了他的铁饭碗。卫司融很配合。在夜幕降临隔壁隐约传来广场舞嗨歌声里,提着汤的顾女士踩着点走进来,进屋看见全神贯注看电影的兄弟两,她把一份饭盒给顾予林,拎着另一份坐到卫司融面前。“今天感觉怎么样?”“好多了,感冒也在好转。”卫司融回答,“我受冲击较小,再躺两天可以四处活动活动。”“小姨没拘着你不让走动,多注意注意。”顾女士把汤碗递过去,“大骨头汤,我刚从护士站路过,听说宣帛弈今天打了止痛针,说是疼得厉害。你去看过他了吗?”装汤的碗剧烈一抖,还是顾女士反应迅速抬了一手才没让汤撒出来:“怎么了?”“没、没事。”卫司融忙低头喝汤,完全没尝出来咸淡,心思全飘隔壁去了。“有事别藏心里,小姨知道你是心理医生,但自古以来医者难自医。有些事,旁观者比你这个当事人看得要清楚。”顾女士意味深长道。卫司融脸快埋到碗里去了,闷声回答:“知道了。”顾女士见状也不再说,私心希望他是真知道,不是敷衍自己。投喂完儿子和受伤的外甥,顾女士施施然走了。电视上被暂停的电影又点了播放,病房里的两人无一人抬头。卫司融支着下颚在看周查实时转播审问张小强的监控画面,这次主审是郑汝水。审讯室透亮的光打在张小强脸上,也无法遮掉瞩目的黑眼圈,短短两天,张小强的精神状态直线下降,异常萎靡。郑汝水审问从不玩花头,直接将打印一沓网购记录的薄本丢到张小强面前,把人吓一跳。“说说吧。”张小强不自觉挺直腰背,直视郑汝水:“说什么?”“半个月时间你买了十几口锅,不同牌子不同型号,全部退还。怎么?你没事闲着在家搞锅的选美大会啊。”“我就想看看哪口锅更实用,多买几家还有错了?”“行,你看完了一口没留,没合心意的啊?那你这买锅比找对象标准还高。”“对。”张小强顺着郑汝水的话说,“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喜欢那种灶台大锅,货不对板就退,有问题吗?”郑汝水舔了舔后槽牙,是个混不吝啊,他突地一笑:“没问题,那解释解释你家厨房为什么没一口锅,还有买的十来桶5l油去哪了?千万别说回馈客户,我花了大半天功夫把你负责的那片区域大客户,包括潜在客户都走访了遍,没人收到你的油。”张小强卡壳了下,立即改变说法:“谁说我买了就要送人,不能神经质发作买来倒着玩?我买锅就非要留着啊,我买回来看看不犯法,家里没锅说明你们调查方向有问题,就别把没有的事往我身上扣,行吗?”在审讯室里对着个刺头,郑汝水就没那么规矩了,叼着支烟眯眼盯着张小强,像一头盯上肉的狼。张小强也很有勇气,居然梗着脖子和郑汝水对视。“你前面承认说替林绣莓等人将从酒店里换出来的钱军涛送到抱月港湾附近的集装箱,是吗?”郑汝水翻了旧账,轻轻弹了下烟灰。雄赳赳的张小强愣了下,似那股犟着的气随着郑汝水指间烟灰落地突然散了:“啊,是。”郑汝水露出满意神色来:“挺好,和你行车记录仪内容对上了。”张小强陡然僵硬起来,手脚无处安放:“对、对上了吗?”“别一副要归西的丧气样,知道你为了抹去痕迹把行车记录仪替换了,没啥用知道吧?”郑汝水胜券在握,有心思和张小强闲谈起来,“间隔没多久能复原,你猜那东西有没有拍到不该拍的东西?”什么是不该拍的东西?张小强毛骨悚然,倏然抬头看向唇角弯着抹讥讽笑容的郑汝水,语气冷然笃定道:“人不是我杀的。”“是,也不能说是她们四个杀的,毕竟你们没干什么,就是当着酒还没醒的钱军涛面玩了一手噩梦重现,在舞台落幕后将唯一的观众遗弃,任由他在黑暗里滋生恐惧,活生生把自己吓死了。你想说仅此而已,对吗?”先前和郑汝水耍嘴皮子功夫,张小强还表现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着的嚣张姿态,这会被猜到八九不离十,度过那段慌里慌张的无措感,突然冷静下来,绞成麻花的双手也松开摊平放在桌上,直直朝郑汝水看过来。“对,没错。”“你知不知道即便你们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单凭把人绑架走关在集装箱里恐吓,造成人猝死也是谋杀。”“没有,他是被你们营救后躺在医院里脑死亡的。”这仅在他们队内才知道的案情怎么会被他一个拷在审讯室里好几天的人得知?郑汝水同露出得意神色的张小强对视,惊觉周身被凉意渐渐吞噬,显出几分普通人会有的后知后觉感来。“郑队长这么看着我是想说我说错了?”张小强问,他在桌上轻松跳跃的手指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是我们导致他的死亡,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间接凶手,真正害死他的是他自己。”“他的死是既定事实。”郑汝水回答。“既定事实也得看是谁造成的。”张小强无所谓道,“我最后看他,他还是好好的。”“没用的。”郑汝水又点了支烟,“你们谁出的主意?”张小强视线落在他拿烟的手上,无意识按着指节:“抱歉啊郑队长,我答应了要保密,刚告诉你那么多已经失言。”郑汝水走到张小强面前,从烟盒里抖出来支烟丢到他手边:“你说了能减轻罪行,也能帮帮她们。”张小强第一时间并没有伸手去碰,而是抬头看向等待他做选择的郑汝水,笑意不达眼底:“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减不减没那么重要。她们的话……该由她们自己做主,我不该自以为是替她们做决定,以我为你好当借口,说了不该说的话。”意想不到的回答惊讶到观审的一众人。所谓的帮帮她们是有歧义的,出发点并不是为别人好,终归是有利可图。这世界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卫司融抿口水缓解嘴干,很期待张小强接下来的话。审讯室里的鸦雀无声还是由不按套路出牌的郑汝水来打破,他玩味笑着把烟推到张小强指间,低声说:“抽着吧,不是非要你回答刚才的问题。”张小强这才拿起烟在郑汝水点着的打火机上轻轻吸了口,暴涨火光眨眼又落回去,张小强熟练地吞没烟雾:“谢谢郑队长。”“不客气,不提她们,来说说你为什么帮她们。”郑汝水斜靠在案台边缘玩着打火机,摆出瞎扯淡的架势来。“异类的同病相怜。”张小强夹着烟比划起回忆里的画面,指间烟头的红点像红外线点跟着勾勒出当时场景,“暴雨夜遇见在街头搀扶的两个小姑娘,好心送她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