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不会是找你吧?&rdo;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真岚皇太子笑了,&ldo;老实说,他变得很强‐‐强到令我都吃惊。不知道他此次的意图,所以一路上不敢和他碰面。&rdo;
&ldo;那孩子……那孩子,孤僻偏激,很危险啊。&rdo;白璎抬起头,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水色,在虚幻的城市里叹了口气‐‐百年来,沉睡了很久才醒来的她本已经变得自闭沉默,因此作为空桑太子妃守着真岚的头颅,这种枯寂如同死水的生活在她来说毫无感觉。她已经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但是她也没有感到自己活着。
不知道哪一日她开口回答了身边这个头颅的第一句话‐‐从无关痛痒的琐事开始,当她回答了第一句话以后,渐渐地交谈就变得不那么困难。那颗孤零零呆在水底的头颅或许也是百无聊赖,乐于倾听她断断续续的语言,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她意见。
已经记不起她第一次对真岚皇太子提起那个鲛人少年是多少年前。&ldo;苏摩&rdo;两个字刚出口的时候,她看到那颗头颅扯了一下嘴角,真岚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这个话题他忍了好久没敢触及,都快憋死了。‐‐最终,他们之间最后一块禁域也被消除了,最近的十几年里、对于所有往日的成败荣辱,他们之间都能够坦然平静地面对。
真是很奇怪的情况。在世的时候,一个是率性而为的储君、一个是孤芳自赏的郡主,锦衣玉食的他们并不曾有机会相互了解彼此;然而当实体消灭了之后,命运居然给了两个人百年这样长的时光、几乎是逼迫他们不得不开始相互聆听和支持,渐渐成了无所不谈的、彼此最信赖投契的人。
白璎有时候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多话,那样一说就是几个时辰的情况以前看来简直是荒唐的。可如果不是这样、百年的孤寂只怕早已彻底冻结了她。
&ldo;嗯,那么他现在更危险了。&rdo;听到她那样评价苏摩,那颗头颅笑了起来,&ldo;因为那个孩子现在长成一个大男人了。&rdo;
&ldo;哦?&rdo;显然是有些意外,白璎诧异,&ldo;他选择了成为男人?我还以为他那样的是永远不会选择成为任何一类的‐‐看来百年来、他在外面遇到了好姑娘吧?&rdo;
&ldo;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失败……&rdo;头颅对着她眨眨眼睛,诡笑,&ldo;‐‐哎呀!&rdo;
&ldo;一边去!&rdo;白衣女子秀眉一蹙,顺手反扣住那只断手,狠狠砸在他脑袋上,&ldo;没正经。&rdo;
&ldo;呃……女人恼羞成怒真可怕。&rdo;可怜根本无法躲闪,挨了一下,头颅大声叫苦,然而眼睛里却是释然的深笑‐‐一直以来都担心那个少年的蓦然回归将会打破无色城的平衡,让空桑人多年的复国愿望出现波折‐‐然而,如今看来真的不必太担心了。
坠塔的时候,白璎郡主十八岁;而如今,空桑太子妃已经一百一十八岁。
时光以百年计地流淌而过,有一些东西终将沉淀下去、成为过去。
&ldo;苏摩现在变得很强,大家都要小心。&rdo;真岚皇太子的语气收敛了笑闹,慎重叮嘱,&ldo;你们六个人每晚轮着出去巡守,也要防着他‐‐你们虽然成了不灭之魂,但是六星的力量在打开无色城封印时候几乎消耗殆尽,如今我虽然将残余帝王之血的力量分注你们六人,但除了同时身负剑圣绝技的你、其他人恐怕未必是苏摩的对手。&rdo;
听得如此说法,白璎无声无息地吸了一口气,诧然:&ldo;那孩子……那孩子如今有这么强?&rdo;
&ldo;他不是孩子了。&rdo;头颅微笑了起来,再度纠正,摇头,&ldo;不知道是敌是友,小心为好。&rdo;
停顿了许久,真岚脸上忽然有悲哀和沉痛的表情‐‐这样罕见的神色出现在皇太子脸上让白璎吓了一跳。真岚抬起眼睛、看着空茫一片的无色城,慢慢开口道:&ldo;白璎,这几天和那个中州丫头一起,忽然觉得很羞愧……那个小姑娘拼了命爬到了慕士塔格,就是为了想来云荒‐‐中州人都说、云荒这边没有战乱,没有灾荒,那里的人都相互敬爱帮助,尊重老人、保护弱小……只要去到那里,便不会再有一切流离苦痛。&rdo;
说到这里,真岚垂下了眼睛,黯然:&ldo;那天晚上天阙下面一群中州乱兵在强暴一个姑娘,带着我的那个小姑娘哭得很厉害,她大概觉得到云荒了便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吧?……但是…但是,要怎样跟她说、真正的云荒是一个并不如她所想的地方……&rdo;
&ldo;真岚。&rdo;看到他这样,白璎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慰,&ldo;是他们想的太美‐‐只要是阳光能照到的土地、都会有阴影的。&rdo;
&ldo;不过那时候我忽然很难受。因为想想、其实我曾有机会改变这个大陆的种种弊端的啊!就在父王膏肓、我作为皇太子直接处理国政军政的开始几年……&rdo;真岚皇太子笑了一下,眼神黯然,&ldo;可我那时候在干吗呢?和诸王斗气、反抗大司命太傅,闹着要回到砂之国去‐‐能作一点什么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看不惯空桑那些权贵的奢靡残暴,那时候我甚至想、这样的国家,就让它亡国了也没什么不好吧?冰夷攻入的第一年,我根本无心抵抗。&rdo;
&ldo;其实,空桑是该亡的。&rdo;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白璎低低说出了心底的话,&ldo;承光帝在位的最后几十里,云荒是什么样的景象啊!暴政、酷刑、滥用权势、腐败奢靡,到处都有奴隶造反,属国相继停止进贡……那样的空桑、即使没有冰夷侵入,上天的雷霆怒火也会把伽蓝化为灰烬吧!从塔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对空桑、对一切都已不抱任何希望了。&rdo;
&ldo;那么,最后你为何而战?&rdo;想起九十年前最后一刻白璎的忽然出现,他微笑着问妻子,&ldo;那时候虽然我说我必然会回来,可是看到冰夷居然设下了封印,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希望了‐‐那样说,只是为了不让所有百姓绝望……但是,你醒来了。&rdo;
&ldo;为何而战么?&rdo;白璎惨淡地微笑了一下,眼神辽远起来,&ldo;为战死的父亲吧……或者为了你‐‐不是作为我的&lso;丈夫&rso;的真岚、而是作为空桑人唯一&lso;希望&rso;的真岚。空桑该亡,但空桑人不该被灭绝。我不想让冰夷攻破伽蓝后屠城‐‐他们的首领简直是个疯子。&rdo;
&ldo;那些冰夷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忽然出现在云荒大陆上?&rdo;叹了口气,真岚皇太子用手抓了抓头发,百年的疑问依旧不解,&ldo;还有,他们中怎么会有人居然知道封印住我的方法?&rdo;
那笙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听到慕容修那一行人的脚步声‐‐那之前,她一个人在林中空地里不耐烦地来回走动已经走了上百次。看到太阳一分分落下,她的心就一分分下沉,周围密林里有看不见的东西活动着,发出奇怪可怕的声音,她忍不住哆嗦‐‐却忘了自己戴着皇天,本不用惧怕这些飞禽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