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跳!&rdo;跑得不知道方向,眼睛被烟火熏得落泪,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她用尽了力气往前一跃,耳边哗啦一声响,水淹没了她的头顶。
轰然的爆炸声中,无数的碎屑如同利剑割过头顶的水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再听到炎汐的声音。她终于憋不住气,浮出水面呼吸,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了,只隐约听见木料燃烧的噼啪声。青水静静地流过,黯淡的星光下,她看到了炎汐坐在河岸上的身影。
&ldo;哎,你自己浮出来也不叫我,想让我淹‐‐&rdo;湿淋淋地爬出来,发现褡裢全湿透了,没好气,她骂,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猛地顿住了口,不敢再说话。
炎汐全身是血,背对着她坐在河岸边,低着头看着什么,肩膀微微颤抖。
&ldo;炎汐……?&rdo;她猛然间感到了气氛的沉重,不敢大声,轻轻问,走过去。
&ldo;别过来。&rdo;忽然间,炎汐出声,抬手制止。
然而那笙已经走到了他身侧,低头一看,陡然脱口尖叫。
&ldo;别看!&rdo;炎汐拉过破碎的衣襟,掩住了他怀里那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右手拿着断剑,剑尖挑着一颗挖出来的心脏,血淅沥而下。
一眼瞥见开膛破肚的死人,那笙吓得腾的跌坐在河岸上,感觉双手都软了,喃喃:&ldo;你、你……&rdo;
尸体的头发从衣襟下露出,深蓝色,宛如长长的水藻贴着河水,拂动。
炎汐没有看她,微微闭着眼,口唇翕动,仿佛念着什么,然而却没有声音。片刻,他睁开眼睛,径自将那颗心脏远远扔开,低下头,用手指轻轻覆上尸体同样深碧色的双眼,低声:&ldo;兄弟,回家吧。&rdo;
那笙看到衣襟从死人身上拉开,直直瞪着,嘴巴因为震惊而张大,却喊不出声来:鲛人!那个从风隼里拉出来的、居然是个死去的鲛人!
衣襟下方才死去的鲛人肢体已经不完全,双足齐膝而断,胸腔被破碎的铝片刺穿,全身上下因为最后爆炸的冲击已经没有完整的肌肤‐‐然而奇异的是、流着血的苍白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表情,那样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看着炎汐将那个死去的鲛人推到青水边,她连忙脱下身上破碎的羽衣递给他。炎汐看了她一眼,默不做声地接过来,裹住鲛人的尸体,然后将他推入水中。
尸体缓缓随波载沉载浮,渐渐沉没,最后那一头深蓝色的头发也沉下去了。大群的桃花水母围了上去,宛如花瓣簇拥着尸体、沉没。
&ldo;走吧。&rdo;炎汐注视了片刻,淡淡道,用断剑支撑着站了起来,上路。
那笙默不做声地跟在他后面,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很小声地问了一句:&ldo;那个人……也是鲛人?&rdo;
&ldo;嗯。&rdo;炎汐应了一声,继续走路。
&ldo;你们不是同胞吗?&rdo;她忍不住不解,&ldo;他、他为什么会帮着沧流帝国杀你们?&rdo;
&ldo;你以为他们愿意吗?&rdo;炎汐猛然站定,回头看着那笙,眼睛里仿佛有火光燃烧,&ldo;你以为他们愿意?!‐‐他们被十巫用傀儡虫控制了!来杀他们的同类!&rdo;
&ldo;啊……&rdo;想起方才那个死去的鲛人面上毫无痛苦的诡异神色,那笙一个寒颤。
&ldo;风隼非常难操控,而且一旦派出、如果无法按时回到白塔,便会坠地‐‐为了让风隼不落到敌方手里,必须要有人放弃逃生机会、销毁风隼。&rdo;炎汐看着沉入水中的尸体,眼里有沉痛的光,&ldo;我们鲛人在力量上天生不足,但是灵敏和速度却是出众的,非常适合操纵机械‐‐于是沧流帝国在每一台风隼上、都配备了一名鲛人傀儡来驾驭。他们不会思考,不怕疼痛和死亡,到最后一刻便用生命和风隼同归于尽。&rdo;
怪不得,方才那些弃风隼逃离的沧流帝国战士走得那么干脆。原来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那笙怔怔看着炎汐,喃喃:&ldo;那么,就是说……你们、你们必须和同类相互残杀?&rdo;
&ldo;没有办法的事。其实要和风隼那样的机械抗衡,唯一的方法、就是趁着它飞低的时候,首先射死操纵机械的鲛人傀儡……&rdo;炎汐转过头,不再看死去的同类,上路,淡淡道,&ldo;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是无罪的。傀儡虫种在他们心里,所以必须挖出他们的心,才能让他们好好的回到大海中安睡……&rdo;
炎汐走在路上,满身的血,然而他却将身子挺得笔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光。
&ldo;我们海国的传说里,所有鲛人死去后、都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脱离所有的桎梏,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rdo;走在路上,那笙听到炎汐的声音缓缓传来,平静如梦,&ldo;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rdo;
那笙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忽然间,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睛。
她转头看向炎汐,然而这个鲛人战士的容色依然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悲戚‐‐&ldo;抱歉,我从来不曾哭过&rdo;‐‐片刻前,对着她的要求、他那样淡笑着回绝。
怎么能够不流泪呢?若是孤身战斗到连同胞都是对手,要怎么才能做到不流泪呢?
&ldo;人们都说,鱼看不见水就像人看不见空气……但是说话的那些人、不知道那是多么残酷的距离。&rdo;炎汐静静沿着路走往桃源郡,抬头看着星光,&ldo;都已经七千年了……无论是空桑人、还是后来的冰族,都把我们鲛人看成非人的东西,会说话的畜类,可以畜养来牟取暴利……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rdo;
&ldo;我曾说有空跟你解释这片土地上关于鲛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rdo;炎汐静静看着星光,不知道上面一共有多少鲛人灵魂化成的星星,对身侧听得出声的少女解释,&ldo;《六合书》上有那么一段记载:
&ldo;海国,去云荒十万里,散作大小岛屿三千。海四面绕岛,水色皆青碧,鲛人名之碧落海也。国中有鲛人,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性情柔顺温和,以蛟龙为守护之神。云荒人图其宝而捕之,破其尾为腿、集其泪为珠,以其声色娱人,售以获利。然往往为龙神所阻。七千载前,毗陵王朝之星尊大帝灭海国,合六王之力擒回蛟龙、镇于九嶷山下苍梧之渊,是以鲛人失其庇护,束手世代为空桑人奴。&rdo;
那笙还听得迷迷糊糊,炎汐走在路上,忽然回头淡淡笑了一下,&ldo;也许你觉得我和你们人没有什么不同‐‐其实现在你看到的鲛人、都不是我们本来的样子……我们本来不会有和你们一样的腿,都是被捕捉以后、用刀子硬生生剖开尾椎骨分出来的。&rdo;
&ldo;很痛吧?&rdo;那笙倒抽了一口冷气,怯生生问。
&ldo;当然,&rdo;炎汐点头,深碧色眼睛里却是平静的,&ldo;用那样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