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开始没有认出我,他们站在地勤的身旁,皱着眉四处看,带着&ldo;爸爸在哪里&rdo;的表情站在那里。杰普先认出我,他放下手提箱,跑向我,扑到我的怀里。紧接着贝阿特丽丝表演杂技般地飞奔到我的另一侧,我们几乎摔在了地板上。他们抱怨我扎人的胡须,贝阿特丽丝对我的马尾辫做了一番讽刺的评论。我回答说这总比任其无法无天看着合适,我已经两个月没理发了,走在街上随时都会被抓。
&ldo;他们不会抓你的,爸爸,&rdo;杰普说,然后看着微笑的金发蓝眼的女地勤说,&ldo;我爸爸可有名了!&rdo;
我把&ldo;无人陪伴儿童&rdo;回执表递给地勤,她瞥了一眼下方的签名,然后用无线电向登记台再次核对详细信息,结束了对孩子们的看护。
&ldo;整个飞行期间他们表现得很好,&rdo;她抚摸着杰普那头总能激发起成年人无限柔情的金色头发说,&ldo;他们俩真是非常勇敢的孩子!&rdo;
下午六点半我们到达都柏林。这座古老的城市一如往昔的模样。被出租车堵得水泄不通的圣母院街。奥林匹亚剧院周围,游客们像碳酸饮料里的气泡一样聚集在圣殿酒吧,音乐腾空而起,与来自啤酒厂的烟雾混杂在一起。这就是我又老又脏但乐趣十足的都柏林。
我那伟大的帕特里克&iddot;哈珀‐‐体型仍旧像公牛一样,坚硬的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的脸,短发,老香料的香水味‐‐正守在自由街的家门口欢迎我们。他已经做好了一个爱尔兰鳏夫能做的最好的晚餐:炖培根、烤土豆和一个在超市买的新鲜出炉的大冰淇淋蛋糕。
晚餐期间,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填补了我和父亲之间的沉默。
他们非常兴奋能来这里度假,不停地问关于多内加尔和海边别墅的问题,还对我们整个暑假要做的冒险的事进行规划。
&ldo;我们可以游泳吗?可以买一艘充气船吗?&rdo;
&ldo;噢,当然了,这是北海,但也许会有海豹咬你噢!&rdo;
&ldo;《孤独星球》上说有个叫&lso;巨人之路&rso;的地方,你可以带我们去吗?&rdo;
&ldo;当然了孩子们,我们可以做你们想做的所有事。&rdo;
&ldo;你也跟我们一起吗,爷爷?&rdo;贝阿特丽丝问。
我的父亲苦笑着摇摇头。
&ldo;不,亲爱的,没有什么能让我离开这个区了,海边的漂亮别墅也不行。&rdo;
父亲问他们学校里的事,他们一如既往地回答&ldo;一切顺利&rdo;,一听就知道是在撒谎。我知道杰普成绩不错,但是仍然没有什么朋友,贝阿特丽丝呢,各方面都更差了。她说一切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她长大后要成为音乐家,像她老爸一样,我小时候成绩也不好。&ldo;是吧,爸爸?&rdo;每当这时,我就会在心里诅咒自己为什么要在孩子们面前吹嘘显摆。
贝阿特丽丝去年通过了高级中学测试,在荷兰的教育体系中,这意味着&ldo;有能上大学的智慧并有机会成为社会的领导者&rdo;。伍德西区的老师同意培养她(老师说这是衡量标准之一),所以她除了要学习诸如拉丁语课程之类的高级中学必修课程以外,还可以选择一所新的学校上一些新的课程。
克莱姆在尼尔斯的支持下已经准备好资金供她申请阿贝拉学院,这是阿姆斯特丹最好的学校之一,也是尼尔斯的荣耀。而贝阿特丽丝却宣布说她要放弃培养资格,和另外两个好朋友去东边的学校。她有一个颓废的父亲,且刚经历了父母离异,这种青春期的阵痛使得她对自己的未来是否光明漠不关心。克莱姆向我求助,我和贝阿特丽丝相处了一整天,和她谈论生活、决策以及方向错了是多么难回头。&ldo;莫愁前路无知己。&rdo;嗯,我觉得当时是我的错,是我劝说她进了阿贝拉学院。入校两个月后,她就因为和人打架被要求叫家长来。
克莱姆向我讲述了这一切后,我回到阿姆斯特丹,带女儿离开了那所学校。圣诞节,我和孩子们度过了一整周,我们一致决定保持冷静,甚至连尼尔斯也开始反思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否正确。克莱姆花1000欧元请了一位儿童心理学家,他只告诉了我们一个常识:离婚意味着不稳定性。所以我们决定夏天到来的时候,让孩子们远离喧嚣,和我共度三四周。多内加尔就是我们心灵的避难所。
我把孩子们安顿在我的旧房间里,那里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房间的墙上还贴着我的&ldo;瘦李奇&rdo;乐团、齐柏林飞艇乐队和皇后乐队的海报,还有一张我青春期听的第一场音乐会的海报:《蓬齐与帕内尔街蹦蹦房间里的僵尸》(1990年5月26日)。
&ldo;这是你的房间吗,爸爸?你睡在这里吗?&rdo;
&ldo;每天晚上,&rdo;我回答说,&ldo;直到我18岁。&rdo;
&ldo;然后你遇见妈妈,就去阿姆斯特丹了,对不对?&rdo;
&ldo;是的,就是这样。&rdo;
皇家音乐学院的学位证和体育奖杯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将他们安放在儿童床上后(杰普睡在爸爸为他在地板上铺的小床垫上),我试图从旧书柜里寻找一本故事书读给他们听。贝阿特丽丝说不用找书了,他们的ipad里有卡通片。&ldo;我们在家一直这么做。&rdo;
&ldo;爷爷的房子里有无线网吗?&rdo;她问。
&ldo;无线网?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rdo;
&ldo;好吧,我去偷邻居的网用。&rdo;
还没等她的父亲张开嘴反对这个主意,贝阿特丽丝已经找到了一个开放的网络,并已连接上,开始检查电子邮箱、whatsapp和facebook账号(她的一个叫安妮可的朋友上传了一窝小猫的照片)。
我陪了他们一会儿,他们便开始看卡通片。我猜克莱姆大概早已忘了我们给孩子讲故事的老习惯,或者说,孩子们不再感兴趣了。没过多久,杰普渐渐倦了,贝阿特丽丝也睡着了。我便悄悄地离开房间回到楼下。
父亲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看电视,沙发靠着的窗户正朝着自由街。这几年来他应该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吧,我想。一个人维持着生存所需,没发胖也没有消瘦,但是头发已经全白了。穿戴整齐,但看得出,穿的仍然是妈妈还在的时候买的旧衣服。想到这儿我的内心已经泣不成声,但是表面上,我仍然努力微笑着。
我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递给他一根烟,但他说已经戒掉烟和酒了。&ldo;你妈妈从来都不喜欢我抽烟喝酒。&rdo;我尊重他的新原则,把烟揣进了大衣里。我问他想不想喝茶,他点头。我便去厨房烧水,我瞥了一眼冰箱和橱柜,结果没有太令人震惊。里面放着食品、罐头和一些水果,没有酒,一切都整洁有序。上帝保佑,我的父亲依然神志清醒。母亲去世后,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的内心常常愧疚挣扎,也许我应该更亲近他,每分每秒地照顾他。但是,和克莱姆的婚姻失败后我回到了都柏林,我意识到,如果我回到都柏林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将摧毁我内心仅有的自尊。
我端着在阿姆斯特丹买的粉红色的旅行纪念茶壶和两个杯子。那是贝阿特丽丝的洗礼日那天,我的父母买给她的。她是我父亲唯一认识的孙女,后来杰普出生的时候,父亲只是通过照片和电话认识杰普,直到我们带他回来见爷爷。自从妈妈去世后,没有什么能让他离开都柏林,确切地说是离开这所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