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就像一个大箱子里的小小玻璃球,随着年岁的增长,箱子被玻璃球堆积满了,为了装下那些新的玻璃球,只能一样一样地,选择性地丢掉那些相对不那么重要的玻璃球。
也因此,在漫长的一生里,我们其实难以记住每一个瞬间。到了生命的最尽头,能够记住的,大多是那些,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的时刻。
对于陈桦来说,上一世的记忆其实大多很模糊了,笑也好泪也好,都浅淡的,像一个个梦一样。
小区门口那株老树不知道有多大了,枝干高而遒劲,到冬天的时候叶子落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张扬着。
陈枫出生后第一次回到家里,是被陈桦抱着回来的。
六月的光景,老树上叶子碧绿,陈桦怀里抱着小小的婴儿,环抱的姿势小心翼翼。那天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落下来,光影斑驳。陈枫原本是安静地窝在陈桦臂弯里,却在经过老树底下的时候,突然“咿咿呀呀”地叫着,弯起了那一双弧度独特的下垂眼。
陈桦低头去看,小小的婴儿还没有长出牙齿,咧嘴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软软的,光影全部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小区的人都说,陈桦是这整个小区里头,最宠爱弟弟的姐姐。那时候陈桦还没有被星探递过名片,还没有接触到表演。而陈枫,还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小孩童,一笑起来下垂眼弧度弯弯,白生生的手臂藕段似的好看。
陈桦爱在休息时间抱着自家弟弟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晒晒太阳,吹吹微风。每回经过那颗老树底下,陈枫都会笑,笑声软糯糯的,微仰着脑袋细细去看枝叶间的斑驳。
陈枫一岁多的时候,有一回陈桦回家,恰碰上陈妈妈抱着陈枫在老树下的公共长椅上坐着和旁人闲聊。
她笑弯眼睛轻轻叫弟弟的名字,陈枫正低头咬着一小块蓝胖子的棉花糖,抬起头来见是她,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就把棉花糖往陈桦嘴边递。
一阵风吹下老树的一片树叶,绿油油的叶子打着旋儿正落在陈枫头顶。陈桦伸手去拿那落叶,阳光下陈枫的笑柔软好看,才长出的牙齿细细白白,嘴边的口水亮晶晶的。
得知陈枫自闭症的那一晚,陈桦拖着行李箱去韩国找陆萌萌,一路步履匆匆,却在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停顿下来,抬头去看那颗老树。
是六月,老树枝叶繁茂着,满是生机,一点也不像她当下难受的心境。
陈桦总觉得,这颗老树,她是会记得一辈子的。
太多太多的回忆,好的或坏的,都和这颗老树扯上了关系。
有时候看到那树,就像看到陈枫似的。
接到陆萌萌电话说找到监控录像里那个女孩子的时候,陈桦正站在窗户口,远远望着小区门口的老树出神。
这一次,它在冷风中孤傲地站着,没有一片树叶的陪伴,就这样站着。
和上一次不一样啊,终于符合了她的心境。
陈桦这样想。
陆萌萌说,线索是在第五栋楼的最后一户人家那里得到的。
其实在敲开那一家的门前,她和陈父陈母几乎都要放弃希望了,却没有想到,那个啤酒肚圆溜溜的屋主拉开门以后,只对着监控照片看一眼,就惊诧道:“这不是我的学生吗?”
那屋主是附近高中的数学老师,他说,那女孩是他在带的高三三班的学生小王,因为数学不太好的关系,周末都会来他这里补习。
先前陈爸爸陈妈妈害怕小枫只是在别家玩的时候已经来过一趟,再结合照片上的场景,这位数学老师立刻反应过来,这家走丢的那个孩子怕是被自己的学生带走了。
在联系了小王的班主任后,几人顺利拿到小王的家庭住址,班主任说,小王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她是和奶奶两个人住的。
出发去女孩家之前,陆萌萌和陈桦两人商量一下,一致认为二老和边铂贤还是应该留在家里等待消息。
拗不过两个女孩的坚持,陈父陈母最终还是听从两人的建议留在家里,倒是边铂贤,硬是梗着脖子不肯留在家里,陈桦争不过他,最后还是让他一起出了门。
三人在数学老师的带领下来到小王家门口,盯着面前紧闭的防盗门,陈桦深吸一口气,和边铂贤陆萌萌一起退到猫眼看不到的位置,等待着数学老师按响门铃。
门铃按响,小王的奶奶透过猫眼看到门外头的是自己孙女的数学老师,立刻放心地把门锁打开。
一旁等待的陈桦抿抿嘴角,一只手紧张地伸到包里,握住了才在便利店购买的防狼喷雾。
数学老师和奶奶寒暄几句,奶奶告诉他,小王上午补完课以后没有回来,只打了个电话回家说会在外面解决掉午饭。
“啊。。。。。。这样。”数学老师轻轻应一声,无奈的。
原本是想着小王一个女高中生,又没有拐卖小孩的前科,或许是看孩子可爱就领回家来,谁知道对方竟然在把陈枫带离小区之后就没有回过家。
“老师先在家里坐一会儿吧?这孩子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奶奶殷勤地邀请数学老师进门坐一坐。
数学老师为难地摆摆手:“不用的伯母,既然小王不在,那我下次再来也是。。。。。。”
“你们是谁?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女声突兀地响起,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向声音源看去。
留着一头长卷发的女孩子直直站在楼道口,她的头发有几缕挑染成薄荷绿色,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防备地看着几人。
陈桦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色的大衣,从黑白的监控录像里头看的话,应该会是深色的。
衣服和发型都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