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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1页）

他躺在地上，他感到大地的温暖和慈悲;这儿尽管肮脏不堪、气味难闻、跳蚤猖獗，还有几双随时准备把他面孔踢烂的脚，但对他来说仍然是温暖和慈悲的。大地正在吸收他身体的疼痛，正在唤醒他的神志，正在给他力量，他依恋着大地就像小时候依恋着母亲一样……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牢房里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几双脚，其中一只脚踢了他一下，他蠕动一下，他没力气喊叫，又一只脚踢了他一下，他抽搐一下，又一只脚踢了他一下，他没动，他没一丝力气了，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心跳也感到困难，他把脸贴着地‐‐让他们去踢吧，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不甘心……

&ldo;起来，伙计!&rdo;有人在叫，他起不来。&ldo;爬起来，你这个蠢货!&rdo;一只脚把他的脸撬起来，&ldo;别他妈的像个死猪一样。&rdo;&ldo;但愿他能活下去。&rdo;另一个人说。&ldo;操，太没劲了。&rdo;又一个人说，他为没能好好乐一乐而遗憾……他们回到了各自床铺上，牢骚着，抱怨着，咒骂着，憎恨着。监狱是一个把人变成野兽的地方，他们发出的声音具有野兽的气息……即使在这种地方，人性也没有完全泯灭，有人抱一床被子扔他身上，怕他冻死。被子有一股浓烈的气味，熏得他直想呕吐，尽管如此，他仍然往被子里边缩了缩，他需要温暖……后来其中一个人让另外两个人将他抬到床上，他心里很感激。他想，我必须活着必须活着必须活着……我不能死，我还要告状……

睡梦中他说：&ldo;……我要告他，我还要告他……告不倒也要告，除非我死了……我死了还有我老婆，她会接着告……&rdo;

&ldo;你要告谁？&rdo;有人问他。

他从梦中答道：&ldo;你们知道我告谁，整个临江市都知道我告谁……&rdo;

&ldo;到底是谁？&rdo;

&ldo;王绰，我要告王绰，谁都知道我在告他……&rdo;

&ldo;你胆大包天啊你，这不是找死吗?&rdo;

&ldo;我不怕死，我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rdo;

第二天醒来后，牢里的5个人对他产生了兴趣。这5个人是：一个杀人犯、两个抢劫犯、一个强奸犯、一个小偷。

他们听了他的故事，七嘴八舌地数落起他来了。

&ldo;你脑子有毛病啊，你一个平民百姓去告市长，你告得赢吗？&rdo;

&ldo;球货，你这是活该！市长也是你告的？&rdo;

&ldo;傻吧你，现在有几个官不贪，有几个官不黑，他们贪他们的、黑他们的，管你什么事，要你去告？&rdo;

&ldo;他又没把你娃子抱了扔井里，你下那么大本儿?10年啊，老兄，我真服了你了。&rdo;

&ldo;伙计，你是我见过后最可笑的人!以前我不知道&lso;一根筋&rso;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你就是&lso;一根筋&rso;!如果能出去你还会告的是吧？就是明知道永远告不赢你也还会告的是吧？……告吧告吧，把那狗日的告下台，让他也来这里，也来尝尝这里边的滋味，让他来给我舔屁股，哈哈哈哈……可是他妈的，这可能吗？&rdo;

&ldo;癞蛤蟆爬到脚面上，不咬人恶心人。&rdo;

&ldo;鸡蛋碰石头也要碰他一身黄汤子。&rdo;

&ldo;别告球了，有种你去把他女人日了，让鸡巴过过瘾算球了。&rdo;

他们说归说，终究还是佩服他的;毕竟他敢告市长，而且一告就是10年，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为此他们网开一面，决定不在他身上使用暴力，也就是说，不逼他喝尿，不逼他给大家舔屁股，不逼他钻裤裆了。他是一条汉子，他们不能侮辱他。他们将他排除在牢房秩序之外。他们甚至帮助他，照顾他，护理他，希望他早日出去继续他伟大的事业：告那龟孙的！

一枝火焰坚硬无比（2）

他活了下来，生命在卑微者身上总是表现得特别坚忍。

监狱（其实是看守所）里有的是时间，反思也好，胡思乱想也好，发呆也好，都足够了，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往往能很真切地意识到生命，甚至会思考生命的意义‐‐当然，免不了会伤感和悲观，有时还会感到人生彻骨的寒冷。他曾经在梦中流过眼泪，醒来时他恨自己软弱，他对着惨白的月亮起誓，以后再也不流泪了。果真他后来再也没流过眼泪，眼睛连潮也没潮过。

有一次他看着窗外的雨发呆:已经是秋天了，正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日子，雨水溅湿了墙根，风也一阵阵灌进牢房里，他想起10年来的生活，感到这是一条泥泞的下行的路，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到哪里，他相信前边会有光亮，可总也看不到，不但看不到，而且越走越黑暗，越走越黑暗，难道这条路会一直通到地狱里不成？

&ldo;后悔吗？&rdo;老大问他。老大是杀人犯，杀的是他妹夫，因为他妹夫虐待起他妹子来极其残忍，不止一次将酒瓶的碎玻璃塞进他妹子的阴道。

&ldo;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从来不知道。&rdo;他说，&ldo;我没想过这个问题。&rdo;

&ldo;这样好。&rdo;

&ldo;他曾经托人来找我，要和我和解:只要我不再告他，他愿意给我恢复公职，甚至还让我当副乡长，我没答应‐‐你说我能答应吗？人活一口气，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不相信这世道就惩治不了恶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