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力,是他常常在朝堂上感受到的,是他常常疲于应对的。他坚守着那条线,努力地朝前迈步,宛如在雪地崎岖间蹇蹇独行。他从来没有退后过。
他亦在查。
他亦派了人去查凉城,亦安排人手…
张寂艰难道:“阿芜,这些都需要时间。“
张寂又轻声:“何况江夜白一个南康小世子,本无权过问凉城之事。他不肯说出实情,朝堂又怎么帮他…“
姜芜轻笑:“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贺明说出了实话,但是七月过后,谁知道凉城生过什么,谁知道贺明说出来的冢屈内容是什么?若你不是禁卫军指挥使,若我不是姜太傅的女儿…我相信那一日在十里亭驿站的所有人,都会和赵宰相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张子夜,你觉得我可怕是吗?你觉得我经历了那么多人间恶意,没有选择仍然善良纯真,没有长成那类温柔贤淑正义满满的世家女,便十分可悲可怜吗?张子夜,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张寂缓缓回头,望向她。
在他眼中一向赢弱的她,其实并不赢弱。她不是真正的菀丝花,她所攀附的藤枝早已沾了毒、蚀了根,她选择自己握起匕,立在悬崖边保护自己。
难道自保便是坠落?难道反击便是恶毒?
张寂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姜芜朝他微笑,看姜芜从袖中拔出匕,横在脖颈上一
“谁不想做悬崖边的兰草,淤泥中的莲花?可是要做,我得先从悬崖边、淤泥里,爬出来。
“今日之局,我已经拖延你拖得够多了。我相信循循,相信江世子,相信段郎君
…我相信他们靠我拖延的这点时间,足够做出你已无法阻拦的大事。
“张子夜,你弄错了一件事一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找我。不,我知道。我也许不是你们那一类的聪明人,可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今日而做准备…我一想到今日可以大仇得报,可以和我的仇人一起共赴黄泉,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为之战栗而兴奋
“我确实无处可去,无处可躲,只能来你府邱。我知道你怜惜我不舍我,对我有一腔他人无法比拟的愧疚…你又是一个好人,你试图在最后拉我一把,给我一条生路。可是张子夜,我不要生路,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张子夜,我也不会为难你,不会让你夹在中间左右路跷。你是除了循循、江世子之外,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又知道我今日对你做下的事十足可恶让你为难,我只能…以死相报,留得你我清静。“
张寂目真欲裂,扑上去阻拦:“阿芜一一“
姜府之中,姜循穿着婚服,盛装盛容,以不合礼数的姿调坐在院中太师椅上,
和那人数二十左右的朝臣对峙,和姜明潮姜太傅对峙。
年轻的贵族男女们既为府外墙后时时传来的兵戈声心惊丁惶恐,又一个个来看太子妃闸出的这大排场,听太子妃一一历数从正和二十年开始,大魏朝生的事情。
桩桩件件,似乎来自传闻,又似乎日常便能听到。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些事都和暮逊有关,都和他们眼前这位姜太傅有关。
坐在院中聊天的姜循在他们
眼中,何其狂妄嚣张。
她压根不畏惧姜府卫士们手中的刀枪,那些卫士来阻拦,而她身边的卫士们也尽数出手。院府外有谋逆兵戈,院府内有姜氏父女间的兵戈。
而那兵戈声,也压不下姜循婉而清幽、如数家珍、还含着一腔诡异笑音的聊天内容:
“所以,诸君,在今日之前,你们根本不知道赵宰相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吧?你们当然会怀疑「自战「的说法,但你们不会去质疑,皇权之上,官家说是什么,那就是f
么。谁真的在乎凉城将士,在乎凉城百姓呢?
她语气厉狠,眼中的水雾凝涨,朝自己身上插刀,也从来不手软:“若不是为了对付我爹,为了对付太子,我也不会去问。那都是和我们身家性命无关的人、无关的事,诸君,你我皆生在盛世之下的东京,身在全天下最繁华的安乐窝中,你我闭目塞听不敢问不敢管,哪里在乎真正的公道?
“正和二十年,因为赵铭和和大皇子的阴谋暴露,贺家不得不动用「神仙醉「,,麻痴程段二家将士。与此同时,暴逊在我爹的授意之下悄然离开东京,以商人身份入凉城,在那夜打开了那扇门,放阿鲁国那被撑去西域的伯玉带着手握刀枪的豺狼们进城行凶。
“姜明潮出主意,暮逊出兵刃,一场大火淹没所有证据。而后贺家畏罪,隐姓埋名,靠着赵铭和的庇护逃离凉城。可是凉城活着的将土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没有死在那一夜的阴谋下,也要死在之后的灭门中。只有把该杀的人都杀尽了…暴逊才能和伯玉掩盖罪证,和平商谈,共建两国盟约。
“他们捏着彼此的罪证,得以让两国再不生战事。诸君,你们觉得,这很公平因?“
在场听事的朝臣们,即使非姜明潮一党,也和姜明潮平日朝臣关系相近。他们为姜循口中的话而吃惊,他们隐晦的目光时时落到姜明潮那没什么情绪的面上。
可他们虽然心惊姜明潮和蔡逊、以及赵铭和与旧皇子共同犯下的错事,这却不足以动摇他们的观念。
有老臣咳嗽着,含糊道:“姜娘子就不要翻这些旧事了吧?你没什么证据,口出狂言,大约是梦魇了。姜太傅,怎不让新嫁娘好好养病呢7“
姜明潮微微一笑,他那点滴之笑,在朝臣看来也诡异十足,然而朝臣们仍要为他遮掩:
“就算退一万步,为了国之大政,太子殿下和太傅出于无奈,使了些手段…可这些年来,成果挺好的啊。两国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国无兵祸财穷…我朝蒸蒸日上,这是好事啊。“
年轻的贵族男女们眉目跳起,怔忡震惊。围观者为此动容,想要直言,却被卫士的刀剑抵着,被旁边的人扯袖子阻拦,到底没人敢和这些重臣们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