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洪岩怀揣父亲给的五元钱,在他们的依依不舍的眼光中,登上了末班车。说是末班车,其实还是下午3点多钟。县城到罗坪每天对开两班车,过时不候的。客车从山头转过弯来,洪岩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让洪建国有了一丝庆幸,儿子还是小孩子终究没坐过汽车,好奇心重嘛。
其实,洪岩看到蓝白色的“山城”牌客车,以他的眼光还真是古董。大头鼻,一个车门,顶上货架,硬板坐,钢铁扶手,车窗大开玻璃响丁当。
三十来岁的女售票员见上来一个小孩,语气比较生硬:“坐好!一个细娃儿,娘老子敢让一个走哦!”许是见惯不惊,话里虽有关切,但一出口却又让人不好接受。
打谷季节,出行的人更少,仅有7人。洪岩给父母挥手,然后找了东侧座位坐下。
“半价,伍角!”
洪岩没有说什么给了一元钱,半价身高是一米到一米二。接过售票员找零和车票,脆生生地说:“谢谢阿姨!”尽管态度生硬了点,但关切之情却让洪岩有些好感。
“不客气,小家伙倒是懂礼!”
一路行驶,不时上下人。经过的大镇(有的是公社)街上的墙壁上还有不少标语“批*林批*孔”、“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把‘文化大g命进行到底”等等。街上没有什么人,好象现在还没有定期集市的。前些年甚至取消过集市,买卖日常用品都进供销社的。老百姓之间的交易也有,那叫“黑市”。直到79年的“三中全会”后,才恢复定期集市。
公路两边稻田星罗棋布,忙碌的打谷人很多。收割过后的稻田犹如癞痢头。洪岩突然觉得似乎在看无声电影,忽远忽近,恍惚梦中。
伟人老家的房子掩映在竹林中,看不真切。伟人已经复出,自告奋勇抓教育工作,正组织教育部官员与大学校长讨论高考问题。教育史上说这次会议开了四十多天,最后还由伟人亲自拍板。
客运站很破旧,县城也很破旧。读高中时候起来的那些新楼现在没有影子。衣着光鲜的城里人,依然是步行。洪岩沿着曾经熟悉的街道打量,试图发现昔日痕迹。小脚丫还光着,走在小东街、大东街、厚街、临江街等主要街道上,路过农机厂、供销社、邮电局、中医院、第二中学、县z府、人民医院、县委等县城里的主要机关机构。
黄昏时分,县城运动场上人满为患,小孩子冲锋打仗,爬高上低,颇为顽皮。夜里的县城路灯昏暗,街边乘凉的人很多,躺在阴影里的竹凉板上,浑没在意独自路过的洪岩。
没有娱乐、没有夜生活时代,没有熟人的县城,洪岩无聊透顶。于是早早进了仙园,翻了个把小时初三课本,开始修炼。小学课本早就翻完了,习惯了小学数学思维方法,语文的所有篇目都背了下来。央求父亲找来初中课本,慢慢翻阅。前世上过大学、读过硕士,小学、初中完全没必要学习的,但闲着也是无聊,就当打发时间吧。高中课本以后会有些变化,现在不适宜过早学习,当然基础在那里,三年时间还不能吃透高中课本?倘真如此,还真不如从此做个无学历农民好了。
洪岩无聊中逛县城,逛完县城更无聊。他老子老妈却在担心中翻来覆去,烦躁忧心。半夜里爬起来跑晒坝里凉快,两眼皮打架,又回到床上,依然睡不着。如是反复数次,临到天明才合上双眼。
第二天,夫妇俩顶着双熊猫眼出工。精神恍惚中,李芸几次差点被镰刀割着手指,洪建国比较倒霉,手背三次摔打在打谷木架上,当即乌青,疼得呲牙。到了傍晚,宝贝儿子还没有回来,更烦人的是小峥、嵘嵘吵着要大哥,哄不了就哭。三岁小孩子能懂多少道理,讲不清,恐吓威胁都没有用。好在,小叔最后说:“你大哥说了,你们要是不听话,他回来不带你们耍,还不给好吃的了。”这话管用了,两小抽泣着住了声。
第三天,李芸刚做好早饭,发现母亲到了。天气热,六十余岁的母亲趁早晨凉快走了将近十里路,还提着十多只鸡蛋,给洪岩做了一件新衣服。穿新衣服,往往是一个大家庭里做老大的特权。
没有发现听话乖巧的大外孙,外婆还以为洪岩出去耍了。可是坐了半天,也没见女儿女婿打发更小的去叫,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早饭都吃过了,还不见他的影子,脸就沉了。洪建国借口出工躲外面去了。李芸躲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对母亲说道:“妈,洪岩去县城办点事,中午应该就能回来。您莫担心。”
“他怎么去的?”
“坐车。”
“不是问你坐车。问怎么去的?哼,他和哪个去的?”
“他一个人。”李芸见瞒不住,只好承认。
“糊涂,你们这父母怎么当的。7岁小孩,让他一个人却县城,出事了你怎么办?哭都来不及。什么时候去的?前天就去了,亏你们还稳得起。”外婆当即要发火,抬手就想打女儿。然而,她摇摇头,放下手来。没出嫁前都没揍过,已经出嫁做了妈妈哪能再挨母亲的打?
“妈,您真的不用担心。有些事不好给您说,他现在可不得了。真的,您老安心地在家等他回来吧。我也出一会儿工再回来,您帮我看着小峰他们哈!”李芸陪着笑脸安慰劝解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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