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一天我会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梦到底存在於什麽年代中。
我关掉枕头旁的电灯,闭上眼睛,在床上缓缓地伸直了身体,然後让意识沈入没有梦的睡境中,大雨打在窗玻璃上,洗涤着被黑暗海流所遗忘的山脉。(end)
村上春树短篇集
「宇宙飞船(spaceship)」号的光与影
以前,大约是在十年前左右吧,我曾经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pball。在写完名为「1973年的pball」这本小说之后,由于一些机缘而到我的手上的。因为详细的原委经过实在太复杂,在此就略过不谈了。总之是弄到手,而且算是免费的。只不过找机会回赠了一瓶威路得塔基,就这样了结了。
那是一台相当旧的机型,名字叫「宇宙飞船」。因为是古老的东西,其中并没有使用计算机也没有晶体管。数字也是咖咂咖咂转动的滚筒式,而非数位式的。挥把只有两个。分数最多好像只有五位数的样子。总之,是台非常普通的传统式机器。我想大概是1950年代后半至60年代前半时期的产品。说是经典也可以,说它是废物也可以……在这种处境中的物品实在太多,其界限的划分也不明确。喜欢的话就当是经典,不喜欢的话就是报废的垃圾。若是想拥有,就算是站在喜欢的那一方吧。
但是我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这台机器。理由大致上是第一,机器的设计创意并不夸张。总之,没有一些不人性化的多余装置。只要将纵列并排的s。p。a。c。e。s。h。i。p九个字的灯全部击亮,就可以得到bon。球若在是碰撞中掉入底部集球处成为死球(冲撞是比较正确的形容),另一球就会出来,开始下一回合。规则大致如此,实在非常非常地简单。其它多余的部分已经记不清楚了。
第二,这是构造非常简单的物理性机械。站在机器前面,它的全部价值是一目了然。这台可爱的机器是用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能充分掌握的材料-玻璃、木材、树脂、金属、橡胶、电灯泡-所制成的。虽然我是个不太懂机械构造的人,但是这里面有些什么样的装置大致上都可以理解。拿音效的部分来讲吧,就像以前古老的真空管扩
机一样。零件大而单纯,没有精密的回路来。只是性能效率注定是很差的。但无论如何其原理都可以完全了解。我个人喜欢这种类型的机器,可以说是怀有好感。稍微夸张一点说,这叫感情投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漂浮着类似灭绝的恐龙一样的悲哀。
当时我一面写小说,一面经营着一家店(类似bar的店),最初机器是摆在店里的。但怎么说也不是为客人准备的。任何客人都不准碰。工作结束后,我会一个人喝着酒玩pball。凌晨一点,nightcappball。关灯以后的店里变得一片黑暗。窗外看得见新宿摩天大楼的灯光。四周一片死寂。放上古老的色拉。凡恩的唱片,玻璃杯里注满啤酒,烟灰缸放在手边,点上一根烟(啊,我那时有烟瘾,一天要抽50根呢)。freeplay的钮按个够,然后屏气凝神,然后咻。咕嘟咕嘟咕嘟。喀空喀空。喀空喀空。拼乓,一个人尽情地玩。在朦胧的黑暗中,依次将s。p。a。c。e蓝色的灯一个个击亮。说真的,感觉好像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挥把上,奋力将球击出,让它尽情地来回撞击着。到处乱撞的球,若是运气好经过有三角形记号的kickout的话,就能够在写实的咕噜咕噜的声响下,慢慢由挥把下方弹回来。然后再用挥把接住,努力用种种爱的密术般的技术,停球、传球、在击出。这是非常亲密的功夫。我想这其中的确有微小的、类似心电感应的成分。应付着两份工作疲惫的我,和跟不上时代的「宇宙飞船」。
我对于videoga多少也有些接触。虽然也曾沈迷过,但是那种具有亲密感情般的情况却不曾有过。那只是一种非常高度的精神耗损。我们只能靠着计算机这个黑盒子,瞪着屏幕,去穿过一座座迷宫。神经质的背景音乐出奇地单调。而且其中根本没有「去那里」那种随心所欲的实在而单纯的手感。
大概我也是跟不上时代的吧。
但是那种在半夜打烊后,独自在店里叭哒叭哒敲着挥把钮的事,至今依然非常地怀念。现在觉得有点遗憾,因为我到每一处游乐场都找不到那样的机器了。虽然有时候也会找新型的pball试着挑战一下,但那些新的设计对我而言是过分地复杂,玩起来手忙脚乱。球从挥把下滚失之后,喝一口酒、点一根烟那种从容的时间完全没有了。喂,这只不过是游戏而已嘛!我是这么认为的。为什么非得这么忙碌地东奔西逐不可呢?为什么一个个都得配上这么无聊的音效不可呢?
我将店面结束营业,去做个专职作家以后,「宇宙飞船」就带回家去。因为那时的房子有一个小小的地下室,机器就放置在那儿。工作累的时候常常会下去玩一玩。但难以想象的事,那种打烊后的nightcappball时亲密的感觉已经唤不回了。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的确有某处不一样了。对了,是气氛不一样了。但是为什么呢?游戏的种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也许吧。
也许吧。
最后,机器在又一次搬家时处理掉了。平台式钢琴和pball在搬家时都是不合适的家产。总之太重了,也没有地方放。而且到了后来,这儿那儿地故障也多了。我把去美国时买的pball维修手册读熟以后,拼命试着到处摸摸弄弄看看。但是仍然感到它的寿命将尽。有一次偶然在朋友那儿,碰到有个对这种机器很行的人说有兴趣,就让给他了。
看着pball被领走的情景,总觉得有些感伤。搬出来之后,一层薄垢在阳光之下看来就像是落伍的货色。好像上了岁数毛色不佳的老马一样。找来三个人帮忙搬上小卡车。但实在重得不象话,这让我感觉很不可思议。这真的是我本身,或是我所不知道的某人,过去的影子般沈甸甸的重量。然后,pball就从我家消失了。
我想,个人拥有一台pball,就是背负着那样一种重量。个人的、经验的,是这样子吧。拥有pball和拥有电玩软件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是会将拥有者的日常生活和思考等都吸收而逐渐变得更沉重。这是那种巨大又笨重恐龙般的机器的特性吧。但是有些人就是会在某时期(也许)会被这样的东西所吸引。这是个人的、经验的,我是这么认为。
村上春树短篇集
stereotype─活版印刷
「嗯,刚刚还没说完。」那年轻女孩说:「总之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哦?」
「他在艺术学院修了半年油画,可是对学校里教的那种画,却怎么也无法接受,于是他休学去当船员,上了一艘货船,身上几乎一文不名。」
「哦?」
「可是船开到埃及时,他忽然得了热病,被送下船。于是在亚历山大的医院住了三个月,在那期间,船已经开回日本。」
「那真糟糕。」
「可是急也没有用…于是他就在亚历山大住下来,为了生活只好到一家夜总会谈吉他唱歌。因为他歌唱得非常好。他的歌实在值得一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