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沈临川领他从专属通道进入展馆,没有选择去直面还未正式开放的展厅,而是径直去了旁边的监控室。
陆致在心里感激着沈临川能考虑到这种细节。
监控室里只有一位师傅在,二人向其问好,之后他们就共同坐在监控室等待九点钟的到来。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陆致也越来越忐忑。他双手紧握,拇指忍不住来回搓,沈临川的余光扫到他紧张的小动作,心里极想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拍一拍,告诉他别紧张,但担心会被排斥,他只能低声道:“据可靠情报,展馆门口排了不少人,所以别担心。”
陆致看了他一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九点一到,展馆大门准时打开,迎宾就位,来看画展的人有秩序地涌入,又被人引向两个方向,便于人|流分散。
来者年龄跨度很大,有学生也有上班族,有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也有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们逐渐散布在各个角落,孤身或者跟同伴立在同一幅画前,陆致有一种忽然被很多人审视的感觉。
他随着众人的脚步跟反应屏息,生怕从他们的背影里看到摇头的动作,察觉到他们的失望。
但是没有。
一个没有,两个没有,陆致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头逐渐落下。
展厅里气氛和谐,没有人大声喧哗,哪怕是带了同伴,也都在小声讨论。
沈临川这时指着监控中的一个老人说:“觉得眼熟吗?”
陆致的目光放过去。
熟悉的白发跟肩膀,还有拄着拐走路的姿势,陆致认出来了,他不禁眼眶一酸。他小时候画画是外公教的,外公期盼他能成为比外公师傅还要厉害的画家、书法家,当陆致选择进了周果那样一个小设计公司,外公对他很是失望,导致爷孙俩好几年没有见面,顶多打个视频电话,外公对着他爸妈都笑呵呵的,当他出现在镜头中,就声称身体不舒服要休息。
陆致心里很难受,同时也能理解外公的心情,外公精心培养他画画、写字,结果他大学毕业选了完全不相干的职业,任谁也接受不了。
“外公……”陆致顿了顿,“我外公是自己买票过来的,还是你请他来的?”
“这点很重要吗?”
陆致没说话。
沈临川安排好一切,就亲自登门去见陆致的外公。老人家不知道他们俩已经离婚,对他态度很客气,当听说陆致如今开了画室,外公很是诧异,感慨陆致终于走上了他期盼的道路,但是两人却不如以前亲近了。
“外公,陆致一直很想跟您多说说话,开了画室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报喜,犹豫到现在心里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沈临川当时说,“这周末他要在x馆办一场画展,我想代表他邀请您前去。”
“孩子,你有心了,”外公说,“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等燃燃主动来看看我,但他自己心里也过不了那道坎儿,他不敢来面对我,我呢又放不下架子,才跟燃燃越走越远了。”
“他心里是在乎您的,也很关心您对他的评价,您这次去,正好看看他这些年有没有进步。”
外公问他:“为什么不是有没有退步?”
沈临川笑了笑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是捡到宝了。”
外公猜得不错,陆致不去见他,主要还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当初的选择,他心里自责、备受煎熬,故而难以面对对他付出那么多心血的外公。
监控室里,沈临川轻声问:“要不要出去看看?”
陆致视线朦胧地望过来,他点头:“嗯。”
沈临川被他眼中泛泪花的模样直击胸口,他忍不住伸出手帮他摘掉眼镜,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润,他嗓音温润:“哭什么?外公来不应该高兴吗?”
“是,是该高兴。”陆致用手背抹掉眼泪,大步走向监控室的出口。
沈临川紧跟其后。
他们跟外公在一幅画前相遇。
外公最喜画山,他第一次教陆致作画,就是画了一幅青山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外公告诉他不要紧抓着别人的缺点不放,你看别人带着善意和包容,那在旁人眼中,你也会是一个不错的人。
当时陆致懵懂,一时难以理解外公话里的意思。
这么多年过去,陆致扪心自问,长大后距离这个目标还很远,他不是宽容大度的人,他会被情绪冲昏头脑,他会对人不对事,他以为老一辈的一些想法不适合这个生存环境恶劣的社会,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勘破世界的真谛,可越是长大就越觉得,有的话是经验使然,当时不懂不认同是因为还没有吃到足够的教训。
外公没有转头,但应该是意识到他在身旁,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落笔虽好,但还要多多用心,就好像这画的题字,有形但无神,不是潇洒飘逸就叫好看,自在随心,要让心去落笔。”
“外公。”陆致小声喊道。
外公这才转过头,老人到了这个年纪,岁月流逝像开了加速,面对面地看,外公这几年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变深了,头发也全部变白了,走路也不如以前稳当了。
“肯出来了?”外公佯装拿乔。
“我没——”陆致刚准备说他一开始没有认出外公,话被沈临川打断。
沈临川说:“外公,陆致刚才跟我在监控室呢,他有些紧张不敢出来,但是又想跟您见个面,想听听您的宝贵建议,所以又拉着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