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一向如此!
老王爷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笔墨,摩挲着手中圆滑的触感,他半生写下奏请的折子无数,第一次是这般复杂又忐忑的心情,想想燕云祁的处境,他毫不犹豫的下笔。
燕卓见他运笔书写,攥紧的手心不禁沁出一层薄汗,多年的夙愿就快得以实现,这让他如何能不兴奋?
身旁的士兵见他开怀的模样,上前谄媚的说道:“恭喜大人,不,是恭喜王爷了……”
燕卓哈哈一笑,赞赏的拍了他的肩膀,“好,说的好,有赏!”
森凉的灵堂此时仿佛隔开了冰与火的两个世界,燕卓一方兀自得意的庆贺助威,下人们却胆寒的躲在角落人心惶惶,凉风吹拂起白色的布幔,乌黑的棺柩若隐若现,屋外响起阵阵的呜咽之声,竟是连夜色也在哀悼这罔顾伦常的行径。
老王爷刚一停笔,边上戒备的精兵立马就上前夺过折子,正要拿去给燕卓邀功,突闻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极为好听。
“咦,这院子里这么多人是做什么?”叶挽思一袭月华色百褶裙,裙摆上绣着层层叠叠的白莲,长及曳地,发髻上弃了羊脂玉簪,仅用一支红玛瑙梅花簪绾起,垂下珠穗在耳后轻轻摇曳,与以往的素净一比,倒是多了几分妖媚。
只是现在没有人去追究这份不合时宜的装扮,见她懵懂的进来,纷纷遗憾的摇了摇头。
老王爷对她还是有一分怜惜的,见她踏过门槛进来,连忙厉声道:“回去!这没有你的事!”
燕卓冷笑着睨了她一眼,虽然平日里是个牙尖嘴利的,但这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介女子他还不放在眼里。
叶挽思恰到好处的掩饰着眼底的冷笑,故作听不明白老王爷话里的意思,缓缓的移开身子,朝后道了一声,“太子殿下,这王府的院子竟是出现了这么多士兵,也不知怎么回事儿……”
燕卓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只见有数人从暗处渐渐走来,为首之人一袭太子袍服,那金线织绣的飞龙张牙舞爪,即便是黑暗的夜色亦泛着金色的光芒,乌黑的墨发用赤金冠一丝不苟的束起,当中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温润生辉,那凛凛尊贵的身姿,除了当朝太子还有谁能出其左右?
他惊慌的退后一步,怎么会这样,老头子明明就关紧了大门的,吊唁的人明明就尽数被拦在了门外,他进府时还特地查看过,太子的车驾也不在外头,若是中途从角门进来的,那也不可能,他派了士兵可是守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杀人灭口,院子里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人看到。
他定了定神,掩饰心底的惶恐,却是如何也想不明白,不由阴鸷的看向那懵懂无知的少女,如果怨毒能化成利箭,他一定第一个射死这个坏他好事的女人。
太子负手而立,先是淡淡的梭巡了一眼四周,方慢条斯理跨进灵堂,身后还跟着二品带刀侍卫和零星的几个官员,看着满室狼藉和遍地猩红,人们心中敞亮。
老王爷第一个回过神来,余光扫了一眼叶挽思,沉声道:“见过太子。”
太子不发一言,走到牌位面前,定定的看着那黝黑的棺柩,意味不明的说着:“太傅学富五车,东昌失了栋梁之才,本宫理所应当前来吊唁,没想到却是看见这一幕,若是太傅还生在人世,该有多么痛心。”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他身为一国太子,前来慰问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老王爷早早的下了命令,将前来吊唁的宾客拦截在外,本以为众人都会悻悻离去,他也以为是如此,却在车驾路过角门之际,陡然从里边打开,一名绝美的女子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问他是否要进来。
他鬼使神差的应下,身后三两个尾随的官员亦是一同进了来,刚进了角门没多久,便见一名妇人带着仆婢鬼鬼祟祟的往这个方向而来,他便下意识的隐在暗处,谁知更是让他看见不得了的事情,那身穿盔甲的士兵一窝蜂的涌进院子,为首之人可不就是刚被革职查办的燕卓么?
他直觉有诈,冷冷的看完全过程,他面色阴沉,心头却有止不住的兴奋,燕卓本就被削了官职,皇后也只不过失了一臂,今日若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给皇后狠狠的迎头一击,岂不好事一桩。
叶挽思静静站着,看着因太子的到来有些怯场的士兵,眨了眨眼睛,她早就知道以燕卓的心高气傲,自然不可能白白的咽下这口气,所以她伺机引来了位高权重的太子,这可是消弱皇后势力的好机会,只怕他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赶尽杀绝,她微微一笑,耳后的玛瑙珠子更衬得她粉面桃花。
燕卓此时可谓是骑虎难下,心头呕得快要吐血,只差一点点,只要拿到老头子手上的奏折,再随意处理了燕云祁,到时候该怎么说还不是信口拈来,他阴狠的瞪着笑意盈盈的叶挽思,几乎确定这就是对方故意的,在这紧要关头出现简直就是存心捣乱,蓄意破坏。
他僵硬的站在那里,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身旁的士兵看着太子凌厉的视线双腿直打颤,在凤京,除了皇上懿旨,连太子都是不能私自调兵的,否则就以谋逆罪论处,如今这黑压压的人头拥挤在院子里,证据确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哆嗦着开口道:“大人……”
燕卓劈头扇了他一巴掌,夺过他腰间的佩剑,飞奔到燕云祁身旁架在那歪着的脑袋上,吩咐精兵后退,朝老王爷吼道:“备马来,送我安全出城,不然我立刻杀了他!”架在脖子上的剑一转,瞬间就在那白皙的脖子上划了道小口。
本以为荣华富贵手到擒来,如今可真是黄粱美梦,众目睽睽他是如何也没法辩解了,看着雕栏玉砌的王府,他暗自发誓,待东山再起这一切一定要夺回来。
老王爷眉眼一沉,立即吩咐黑衣人备马,他上前一步劝阻道:“本王可以放你离开,但你不要伤害祁儿。”
燕卓戒备的扫视着众人,冷嗤一笑,慢慢的退出灵堂,身后的士兵早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就已经乱了章法,匍伏的跪在地上,他微微转头厉声呵斥,“给我让开。”
王宝卿揪着胸口,摇摇欲坠,芳梅从推开边上的丫鬟奔到她身旁,担忧的搀扶着她。
灵堂本就设在宽敞的偏厅,这院子也不算小,邻着水榭阁楼,假山异石,还是踩踏坏了花圃才堪堪容下五百士兵,如今哪还清得出一条道来。
但见他架着人质凶狠的模样纷纷死命的挤在一处,盔甲和衣衫窸窣的摩挲声不绝于耳,搡动之间陡然三五个士兵被挤了出来,踉跄的身形险些摔在地上。
太子看到这里,给了身旁二品侍卫一个眼色。
燕卓看着被推搡出来的几人,阴沉着脸,“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