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任时行里的非议多,说颜主任不懂业务且文化层次低,连个年终小结都写不好。但很快这种非议就不攻自破:你说人家不懂业务,储蓄所照样被管理得有条不紊,也没听说哪个懂业务的职工敢造反;你说人家没文化,人家很快就函授出本科文凭了,说人家这张文凭含金量低,但全行除了张大学和周大学两个正规文凭有含金量,其他还有谁敢说自己的文凭有含金量?
南环储蓄所有六个人,韩红星与女会计小杨搭一个班,另有两位同事搭一班,四个人在储蓄柜面上对班,颜主任与负责整理储蓄账务的汤综合员也就是汤缺德上常日班。这里虽比城南分理处更忙,但业务高峰期时没有主任站旁边大嘴磕牙地干扰,搭班的小杨也是行家里手,干起业务来倒觉得轻松。小杨是与掌主任一批的招干生,很善谈,三十岁不左右的女人很耐看。
南环储蓄所与城南分理处的差别有两个:一是没有郝会计这种办会计业务的角色;二是颜主任肯动手整理零破币。这让韩红星在比较中生出对他的好感。班上唯汤缺德倚老卖老,认为他也当过主任又是老资格,当面直呼颜主任叫颜小二,背后更将颜主任说得一分钱不值。
人都有打报不平的心理,等汤缺德到行里去送报表时,小杨会主动向颜主任汇报汤缺德在背后都说了哪些坏话,并将汤缺德也说得一塌糊涂。韩红星曾深受汤缺德吃赌之害,加上行里公认他人品差,自然愿意加入到反对他的行列。
与杨会计搭了近一个月班,从未发生现金差错,正为此幸运,麻烦就来了:班间盘库时,杨会计说少了一万元。根据经验,钱箱里发生大金额的差错一般肯定能找到,怕就怕差几十、几百,反而是真的差错。但这次经验却失灵了,任两个人如何查找,就是少了一万块!忙拿出账来核对,也没有问题。韩红星毫不怀疑这笔钱已真的少掉了,而且是少在内部。因为自己有个好习惯,不管班上多忙,一有间隙就试轧账,然后请出纳员小杨核对库存现金,目的是及时发现可能的差错。而这次差错距离上次盘库才办了几笔业务,每笔业务的办理过程都记忆犹新,根本不可能有错。
按规矩,韩红星要赔五千,不要说赔不起这笔钱,就是赔得起,也是大半年的收入!判断出这笔钱是被内部人偷走,便开始找怀疑对象。班上还有颜主任和汤缺德,颜主任见差了钱也翻箱倒柜地找,只有汤缺德仍正襟危坐,叼他的香烟整他的账,想起这个人一贯的人品,韩红星立刻怀疑他,但这种事实在没法交涉,见他们都没离开过现场,情急之下突然想起报警,便胀起脸正色道:
“这个钱就错在内部,一个不准出去,让我报警来查!”韩红星拿电话打110的同时,也瞄汤缺德表情的变化,却见他仍无动于衷。
“不准报!报警影响我所的形象与声誉,还有就是警察来了也不准进营业室,我们这里是经济重地。”颜主任突然开口,并按住韩红星拨号的手。
“不让报警,难道就让贼将钱白白偷了去,让我们两个赔钱?”韩红星的意思是小偷是汤缺德,他平日总跟你颜主任过不去,此时为何要保护他。
“谁说差钱就要你赔?我可以从经费里拿钱出来补上。”颜主任当即做出对这笔短款的处理决定。
见说不要赔钱,韩红星不再坚持要报警,也顿生对颜主任的感激之情,只是想不通,他颜主任怎么能对偷钱的汤缺德姑息养奸?
“他不报警我报!”一直未开口的汤缺德突然出声,而且真的行动,起身往电话机这边来。这一贼喊捉贼的举动让韩红星摸不着头脑。
“先不急,有什么事好商量!”颜主任总跟汤缺德因意见不统一而口角,这次却软下口打招呼,杨会计也急将电话机往怀里抱,不让汤缺德抢到手。
“有人作案不让报警,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汤缺德不知哪占了理,反而不依不饶讨说法。
“汤大爷莫急,才说过有什么事好商量,到后边办公室来谈。”颜主任一改当面称他汤缺德,打着招呼将他往办公室请,留下营业室里差钱的两个人。
“看样子就像是汤缺德偷的,他怎么反而凶起来?”韩红星大惑不解,向杨会计讨答案,见没有回应便朝她看,不由得提醒:“你将电话机抱怀里干什么?”
杨会计仍不回应,只迅速将怀里电话机扔旁边去,然后埋头坐那,脸色苍白,表情木讷。
一阵冷场过后,里面的两个人出来,好像已为某件事达成协议,汤缺德再不提要报警,颜主任也无需再向他打招呼,大家彼此沉默,只有韩红星开口替自己开脱:“不让报警就不认赔!”也得不到回应。最后下班时,杨会计竟不再提差钱,少了一万元不了了之。
事后才有消息在全行传开,让韩红星清楚了事情的内幕:那天钱箱里根本就没短款,杨会计说差钱都是因为费用作的怪。原来,行里每个季度发一万元费用给各网点、部门,用于日常开支,比如说买拖把、扫帚、笔芯之类。网点主任使用每笔钱必须有人监督,经双人签字才符合要求,按惯例这个监督的角色由网点的主办会计或者储蓄综合员担当。
每季度一万元的费用不是小数,真正用在正路的钱不到十分之一,韩红星所经之处的领导们处理费用的方法各异,在三产公司上班时的顾总最爽——公司里四个人,每人自己找出名目打两千五百元代办条,大家将钱平分;后到了孟主任手下,因为自己是储蓄综合员身份,必须替他将费用里钱洗成他口袋里钱,当时怕做假账犯法,情愿到柜面上班也要离开那里,可多少年过去了,人家一直这样做假账发财,也没听说过行内或行外有哪个部门来查这些违法犯罪的事;其他资格老的主任都用这种方法,找个听话的手下替其洗钱。唯独颜主任,按道理该由汤缺德替他洗钱,但汤缺德不是凡人,他不仅不替颜主任洗,还真的监督每笔开支的用途,让不是正当用途的钱一分钱支不了,目的是将剩下的钱与他平分。
那颜主任花了多少力气到领导家做家务、投资了多少钱才混个主任当,好不容易有外快捞,哪肯与他人分享!两个人就这样拗着劲,结果颜主任上任才一年多,账上就聚了近四万元。
两个人为这笔钱各怀鬼胎,汤缺德的想法是你颜小二不跟我分赃,那就谁也用不到这个钱。颜小二却哪甘心早该到手的钱被别人控制,便日夜动脑筋,想着如何将钱到手。
恰好班上杨会计嫌记账员的岗位太苦,只想做个出纳员收付现金,既清闲也不直接跟客户打交道,不存在投诉和漏说一个“你好D行”就扣款一百元。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当主任的最希望下面的女职工有事来求,一来二去,两个人有了特殊关系,床上私聊时自然会提到这笔钱,杨会计想出主意:将钱箱里钱偷藏起来,然后说短款,再用费用赔偿短款,这种移花接木的洗钱方法既合情理也站得住脚,让他汤缺德就是不同意也不行。
颜小二想与其跟他汤缺德分赃不如跟姘头分,要将甜头尝得久反正得花钱给她,便用这种方法第一次洗出了五千元,第二次一万,这次准备再洗一万,被韩红星觉出破绽要报警,引来了汤缺德的要挟。
智者千虑。第一次短款时,汤缺德半点没怀疑其中有诈,只是觉得奇怪,他颜小二除了对掌家叔侄俩拍马舍得花钱,平时是一钱如命,钱到他手就变成他的,吝啬到令人发指,这种人怎舍得拿钱出来赔差错?就比如说去年秋天的职称考试报名,班上有三个同事每人给他一百五十元钱请他代报,去报名时过了期限,报不了名当然该将报名费立即退还给大家,可他不仅不退,跟他讨要还以暂时没钱为借口,为这点钱大家不好意思总跟他要,他却好意思就不退给大家。
第二次短款时,汤缺德已觉出其中有诈,因为同一个网点连续发生大金额差错的可能性太小,但他业务不精,没搞通人家玩的是哪一招,光怀疑也拿不出证据,更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加上已有先例,错款的两个当班人也希望用费用钱填上短款,汤缺德孤掌难鸣,不同意也得同意拿出费用钱来。
等第三次韩红星上班又发生这种事,汤缺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开始想应对策略,还没拿出主意就听韩红星说要报警,见这一着让颜小二慌神,汤缺德就知道钱箱里差的钱被他们藏起来,当然穷追猛打,也以报警相要挟,逼颜小二跟他谈判,结果谈成将三万多元留下零头,剩下的由他们两个和杨会计各分一万元,条件是彼此保守这个秘密。可汤缺德本就是个无风三尺浪的人,平时损颜小二还唯恐不及,哪肯替他保守秘密,将此事编成故事各处宣扬,不过将故事情节变更为颜小二想贪取费用,便盗出钱箱里钱,碰到个总跟主任处不好关系的韩红星要报警,吓得主任屁滚尿流,好不容易由他说服韩红星不报警,最后平稳解决了矛盾,避免了事态扩大。
汤缺德就缺德在这些方面,他损别人的同时一点不提他自己用报警相要挟,然后索得了一万元好处,而且以后每次费用都分他三分之一。也正因为他心路不正,才因小失大,导致滥放贷款被扣工资、吃赌反被吃。
汤缺德得了好处本该信守保密的诺言,可性格使然,偏要将发生的事编出故事来损人不利己。正为他成了这件事的大赢家而陶醉,费行长也听到此故事,他当即宣布:从此次南环储蓄所的报警事件中可以看出各网点费用管理混乱,再这样下去势必会有发生案件的可能,因此,从今以后,各单位的费用不再下拨,由支行代为管理,各单位正常开支凭发票到支行报销。
此消息立即引来强烈反响,干部们没了费用就没了外快,再说配发费用是上级行多年来一直执行的政策,你费行长凭什么擅自变更,收了这项福利?闻此非议的费行长波澜不惊,只放出风声,准备对历年的费用支出情况进行审计。仅此一招,主任们再没人敢妄议费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