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儿放下笔,拿手背衣袖抹抹汗,强打起精神,步出座位跪下道:“陛下,臣已作完。”
朱祐樘令状元郎先看。状元郎读了第一句,便抬头望了李慕儿一眼,轻笑摇头。众人以为状元郎此举是为不满,李慕儿却对他回以爽朗一笑。
状元郎继续阅卷,一会儿点头一会儿皱眉,惹得大家揣测连连。
轮到刘健,却是频频赞好。
刘吉接过,看了篇首,便双目圆瞪,大骂放肆。
马文升与何乔新,看完却极为淡定,不发一言。
萧敬等大家都阅尽了,才取来献给朱祐樘。
朱祐樘心里早就七上八下,面儿上却装得极为镇静,镇静地翻开卷面,镇静地读到:
“甚矣!秦之无道也,宫岂必守哉!”
好一个宫岂必守哉!皇帝无道,则宫不可守!朱祐樘并不生气,反而十分满意。再看,文章不曾徒聘浮辞,没有隐言泛论,俱是直述以对。其中引经据典,有周幽王为博美人笑烽火戏诸候终死于乱箭,也有仁宗在位虽短却使得许多冤案得以昭雪。朱祐樘知道,答题者虽姓沈名琼莲,文中点滴却是李慕儿肺腑之言,参酌古今恰到好处。
通篇看罢,他看向众臣,先问刘健道:“先生既为策问者,觉得此文如何?”
刘健欣慰道:“皇上,沈氏文风流畅,辞无所假,实在令老臣惊讶。且她一介女流,却是见识不浅,文语中徜徉恣肆,自成一番气魄。老臣想,若她生为男子,定能在朝堂建功立业。”他说着回头看了眼李慕儿,又拱手对朱祐樘进言,
“得此人才,是皇上大幸,望皇上莫要埋没。”
李慕儿心中感激刘健,却不同意他男女定论,想要反驳。但因腹痛不支,只能作罢,她把身子伏低,不动声色地蜷成一团。
马骢本是吃了一肚子鸡毛心里乱糟糟,一直在旁望着李慕儿默不作声,此刻却像得了圣旨,侧身附和道:“臣虽不才,却也觉得这沈琼莲文采飞扬,不输我等男儿。”
刘吉却不依,又因皇上刚给过下马威,不敢太过强硬,遂婉转道:“皇上,沈氏文采尚可,然臣读她文章字字珠玑,一针见血,便可知此人太过浮躁。内廷女官当谦卑随和,若得此女随侍皇上身侧,恐有不妥。”
马文升何乔新也随之跟着上奏,大约就是有才不假,做官不成。
此时兴王步出说道:“臣弟自幼爱读书写字,今日读沈氏文章,也是受益良多。满腹经纶者,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臣弟年纪小,不懂什么深明大义,只知今日考的是这沈氏学问,而她的学问,已经是女子中万中无一。”
几人开始争辩起来。却听最无干系的状元郎突然说道:“皇上,臣斗胆有几句话说。臣入京赶考前,家师曾告诫于臣:平时做文章,求情文并茂浑然一体,方能为传世之作;若幸得殿试,则要开门见山言必有中,才可夺人眼球,教人过目不忘。沈御侍今日,与臣等当日殿试也是异曲同工。臣敬佩沈御侍,气概不输于臣等科举之士,才情更胜过多数名门闺秀。臣说句冒犯的话,沈氏当这区区御侍,实在是大材小用。”
李慕儿蓦地抬头,对这状元郎真是刮目相看。他说的这番话,也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有股莫名熟悉亲近,李慕儿不解,她可从来没见过此人啊。
状元郎的话,也是朱祐樘听得最顺耳的,他欣赏地看看他,才开口评道:“钱福此话最合朕心意。沈氏此文落笔大胆,文风犀利,却警醒于朕。朕必将采而行之,无论前朝后宫,不教众卿失望!”
众人跪地大呼“陛下圣明”。
朱祐樘这才下令:“传令下去,今有掖庭沈氏琼莲,得朕亲试,才华横溢,擢为女学士,赐居雍肃殿,给事御前。”
一锤定音。
李慕儿就如此这般莫名其妙却又万分艰辛地当上了女学士。
只能谢恩:“臣,沈琼莲,叩谢隆恩!承蒙皇上不弃,臣今后必当倍加珍惜,表率宫人,维持后廷雍肃!”
木已成舟,众人相继告退。
只不过有的人失望而归,有的人却如愿以偿。
马骢并不希望她留在宫中,此刻却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小时候常带她一起逃课,将各自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心里清楚,李慕儿是个聪明的。人人说她调皮捣蛋不学无术,其实她学东西极快,甚至总赶在自己前面。只有这武功……马骢想到就觉得既好笑又讽刺,从前就爱和她比划拳脚,看着她一败涂地就哈哈大笑。可如今她也是因为在自己手下一败涂地,才会沦落至此……
马骢走到李慕儿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刚才便觉得她不好,这会儿看她仍是跪地不起,略微探出的脸庞已是惨白如纸。马骢心惊,回头望望皇上,见后者亦如他一般,紧张地盯着李慕儿,只等众人出殿。
马文升已却行到殿门口,见儿子没有跟上,严厉地叫了他一声。马骢还没答话,朱祐樘就说道:“马同知等等,朕还有话问你。”
马文升只好独自回去。
眼见着父亲转身,背影消失在丹陛之下,马骢急得赶紧去扶李慕儿。朱祐樘也已赶到身边,两人一人一边,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齐齐馋起李慕儿,又齐齐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