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谢绝访客已有三日,萧栋难得清闲,偶尔看女儿练练剑,大部分时间则是陪着妻子,萧瑶只觉得父亲有意在回避着什么,却也没有多问。
天气出奇的好,六月盛夏,大皇的天气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炎热,满池荷花旖旎,游鱼偶尔探出头寻觅着主人的踪迹,水中倒印出萧瑶冷峻的面容,这张脸庞虽是新的,可是那皮囊下深深透出的寒意却和前世一模一样。
“鬼鹰,你不要总是一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脸。”
“鬼鹰,女人是要笑才会可爱的。”
耳边总会出现前世飞鹰的声音,萧瑶只觉得喉咙一涩,眼里的泪险些要掉出来,有些事,有些人,果然不会因为更迭而忘记,更不会因为生死而灭亡。
急促的脚步声打搅了萧瑶的思绪,她眼里忧色尽散,寒光一现,瞥到了赶来的何远,只见何远满头大汗,见了萧瑶恭敬行礼道:“小姐,您叫我。”
“何护院,为何剑阁里的兵器都收起来了,那些兵书呢?”
“呃……这个……那个……”
“舌头打结吗?要不要帮你缕缕?”
何远是看着萧瑶长大的,他深知这萧家大小姐的脾气,虽然他实在觉得作为一个孩子萧瑶的性子未免太阴森了些,但是面子上却十分爱护尊敬。
半响,何远这才道:“是将军,将军说小姐大了,该收心了。”
萧瑶眉心微蹙,心里虽不明,却也不再追问,随即道:“你陪我出去一趟。”
“可是,小姐……”
“门口等,名剑楼。”萧瑶向来不喜欢废话,不等何远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去换衣服了。
名剑楼位于城南安定街,大皇帝都以武为尊,所以不乏爱剑之人,名剑楼的楼主金阿三虽不懂武功,却对剑过分痴爱,渐渐地他把自己的爱好当作了生财之道,便在安定街开了这名剑楼,而他自己手下之人,常年在玄明大陆各处搜集名贵宝剑,据说明剑楼最普通的剑也要百金。
萧家素来勤俭,除了俸禄便不再有其他金银来源,眼下家里的剑阁变相的封了,萧瑶只有来名剑楼过过干瘾,顺便看看有什么新货,就算不能买,看看也是好的。
马车缓缓而行,一身黑色男装的萧瑶上了车便开始闭目养神,何远在侧默默的注视着萧瑶,只觉得这孩子好像从未穿过女装,当初刚会走的时候,孟氏给做的红袄也算娇俏,这孩子却总是哭闹,直到衣服被吐脏了一件又一件,孟氏没办法只得拿了萧将军小时候的衣服给这孩子穿,没成想这孩子不但不哭了,反而笑的咯咯响。
“我脸上有坑吗?”
何远一愣,回了回神忙声道:“没有没有。”
“那就是你吃饱了撑的?”
何远早就习惯了萧瑶的不好相处,他没有气恼,只是笑着打趣道:“其实我在想,若是小姐穿上女装,大皇城的皇亲贵胄恐怕要争着来找将军定娃娃亲了。”
萧瑶静静地听,不露声色,半响道:“府里的规矩,多话的下人惹了主子不高兴是什么惩罚来着?”
“割舌头呗。”何远随口一说,待反应过来只觉得对面萧瑶眼里闪现出诡异的光,他全身汗毛一竖,赶紧岔开话题:“哎呀,今天天气可真好。”
萧瑶沉默以对,嘴角滑出微妙的笑意,顺手挑起车帘,只见视野触及的前方高台之上,正摆放着三四个偌大的木头制成的囚笼,囚笼之中全是孩子,和自己相差无几,高台之下围着的人像在选牲口一般,对囚笼里的孩子指指点点。
萧瑶拳头握紧,没来由的胸闷,只听何远在身后叹息道:“这些孩子曾经也是养尊处优,如今被当做奴隶变卖,也不知以后是何命运,可怜呐。”
萧瑶不明的皱起眉头,道:“她们是?”
“小姐自是不爱听这些八卦的,今儿怎么?”
“让你说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何远撇撇嘴,随即道:“这些孩子是刚被灭的扶桑国望族,若说这扶桑国本可以保全自己,却偏偏想和戎狄合作,结果戎狄败了,将他们置之不顾,本来皇上有心放过他们,毕竟扶桑的美女天下皆知嘛,却不想这一通敌,不仅被灭了国,还连累了大大小小的部族,现在贩卖的这些孩子,以后一生恐怕难逃奴隶的身份了。”
“这种丧心病狂的破事,以后就不要说了,否则我叫爹割了你的舌头。”萧瑶听罢突然怒哼道。
何远刚想反驳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嘛,却被萧瑶狠厉的眼神瞪了回来,他的反驳改了口,变成自己小声的怨念:“真凶,以后没人敢要。”
“你说什么?”萧瑶并未听清,但也知道不是好话,声调猛的一提,却只觉马车突然跟着停了,小厮一声轻唤:“小姐,名剑楼到了。”
何远暗自庆幸,忙陪着笑脸道:“小姐,我们去看剑吧。”
下了马车,透过人群,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叫卖的声响,卖主像在对待砧板上的肉,将那些曾经是贵族孩子的命运在这个夏天彻底颠覆。
而眼前的名剑楼在鱼龙混杂的安定街上显得十分突兀,安定,安定,却积聚了整个玄明大陆之上形形色色的人物,若是到了晚上,这条街上的黑市还不知道在做着怎样的勾当,所谓安定,当真是个讽刺。
萧瑶默默沉了沉气,有些事即便在二十一世纪也存在着不公和肮脏,何况这个充满了血和战争的乱世。有多少人无依无靠,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有多少仇恨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又有多少漂流的孤魂在人间游走,一个人若是不强大,便会任人宰割,一个国家若是不强大,便会永远消失,这就是现实,是从古至今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她,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正义为了所谓的爱奋不顾身的特种兵鬼鹰,她不是谁的救世主,更不是谁的唯一,在这个血腥的时代,她只要保护好自己不再被伤害便好。
曾经的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的心也会沦陷至此,毫无救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