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来访,范殊颇为意外。
李燕燕谨慎地行礼:“我有要事相商。范军师,借一步说话?”
范殊见李燕燕如此郑重,将她引至一间净室,等上了茶,驱退下人,才又问:“许久不见,阿蕊娘子怎么会来我这儿?”
与聪明人说话不必绕弯子,李燕燕开门见山道:“徐承意发兵长安前,给从前的秦王和自己的长女约好了婚姻之事,似乎却……功败垂成。”
范殊眼中带着审慎,不置可否道:“所以?”
“徐承意在长安得到的远不如预期,愤而返回河东,古大哥手里握着云中和雁北其他几座小城,多少有些骑虎难下了吧?”
“这只是我胡乱猜的,军师不用回答。”见范殊脸色微变,李燕燕忙解释,“我还听说,徐承意儿女不少,却唯独最疼爱他微末之时出生的长女,一心要替女儿寻一位乘龙快婿。”
范殊眉头微微皱起:“阿蕊娘子有何高见?”
李燕燕呷了一口茶,道:“我不懂事,胡思乱想,想古大哥若有意续弦,这倒是一桩天设地造的好姻缘。”
范殊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盏。
“慎言!”他压低声音,厉声道:“胡夫人还在,说什么续弦?!”
李燕燕喟然,这番游说,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她心情沉重,却还是直直迎向范殊的目光,说:“范军师精通医理,胡夫人是否大限将至,您比我更清楚。古大哥愿不愿意为了云中孤城,对抗河东,四面出击,您自然也比我更清楚。”
“大家都说,张将军在云中,把能抢的都抢了,不得民心,空据几座城池。现在以雁北为聘礼求娶徐女,用徐承意自己的城卖他一份人情,换来两方和平——如果一定要退出雁北,举重若轻,兵不血刃,不好吗?难道非要以血战收场?双方将士,谁又没有父母妻子,谁愿为了注定要退的战役抛尸疆场?”
“你想的很好,可是……”范殊眉头紧锁,“古帅与胡夫人患难夫妻、恩爱甚笃……”
李燕燕垂首,淡道:“入河东,与徐承意谈和,再到六礼走完,也不会太快吧。而这一切,要瞒住一个卧病在床,每两三日醒来一次的人,又能有多难?徐女差一步封后,天底下心思活络的人,早该趋之若鹜了,再说,天子兴许也会反悔……这事等不得,既要示好,就要做第一个示好的。”
范殊神色阴郁,显是把话听了进去,思忖道:“徐承意想让女儿嫁入天家,我们求娶,他不见得就应允。就算结成婚姻,以他狡猾凶暴,未必以后不来侵扰。”
李燕燕摇头:“徐承意稳扎稳打,只为一朝扬名、封侯拜相,此番进长安勤王,却先丢头功、后毁皇陵,名利双失。这时抢先修好,古大哥俯首为婿,徐承意会越发不平,认定天下人知他劳苦功高,而皇家有负于人——无论婚事成否,只要求娶,他最恨的便不会是古大哥。”
“再说秦王,他自认正统,将天下视为囊中物,本要废除穆妃掌权时颁下的政令……可这时,古大哥带头称颂徐承意,秦王会怎么想?他会把谁当作心腹之患?又会拉拢讨好谁?”
范殊一直默默注视着李燕燕,听到此处,突然开口:“阿蕊娘子一直叫秦王,可是从前在宫里见过他?你似乎……不大喜欢他?”
李燕燕一惊,旋即笑说:“虽见过,印象却不深,好像只记得……他的下巴。”
“下巴?”
“是啊……”李燕燕轻叹,“秦王高大健硕,平素又总是目中无人,走起路来仰面朝天,我个子小,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呀。”
范殊失笑,沉吟道:“……这样……假如我们撤出雁北,退守五原关,控住蒲阴陉……”
李燕燕却摇头:“可以是可以……”
“哦?”
“……但如果一不小心,让蒲阴陉落入韦思旷手里……”
范殊恍然,接口道:“……徐承意必不放手,两方相争,我们的北面便安稳无忧了。”
他顿了下,说:“我会将此计禀明,请古帅定夺。”
“那我就告——”
李燕燕正要起身,左手腕却被范殊给扣住了。手指本能地去够袖弩,不想,范殊的拇指又抢先按在了上面。
“你……”李燕燕心内惊疑。
“范某虽不才,倒也替军中改良过□□,对构造还是略知一二的。”范殊端坐如山,沉声道,“阿蕊娘子不必惊慌,请坐,范某只不过还有几句话。”
李燕燕只好又坐了回去。
范殊并不抬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解。
“这些话,不是岑骥教你的。”半晌,他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熟知谋略?你当真是岑骥表妹?”
李燕燕手腕被牢牢攥着,心头泛起恼怒:“岑骥的表妹就不能通晓谋略了?这是什么道理?若是我真做了对古大哥、对镇州军不利的事,军师自可罚我;可我投了拜帖登门,献计献策,纵有不周全之处,军师也不能任意阻我离开吧?”
“岑府的马车还等在外面,你不放我走,他们必然要问的。”她气哼哼地说。
范殊却笑了,手上的力度放松了些,带着几分自嘲,说:“说了不必惊慌,范某在你眼里就那般言而无信?只是有几句话……”
他顿住,清了清嗓子:“……只是想问,今天这番话,为何对我说,而不是对岑骥说?是舍不得玷污他的光明磊落,还是,怕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