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孝家的苦着脸道:“夫人可别为难小的了。”
采薇亦劝道:“太太,这话林大娘怎么敢说呢。”
“你回去学了,老太太气得打你一顿,她把二公子的毛病改了,也就是了。”符母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回去不学,二公子还是这样胡说八道的,我可能就要自己去一趟荣国府,自己说给你们老太太、太太听了。那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呢?”
林之孝家的更不敢说话了。
“或者,你们二公子的名字既然做下人的也叫得,想来是个平易近人的,你想法子劝得他都改了,那就更好了,也不用烦你们家老太太。”
宝玉是和善,但那是对着年轻漂亮的小丫头们,对着婆子妈妈们,他只觉得像鱼眼珠子,哪里会听?至于他屋里那些丫头们,晴雯、秋纹等不用说,袭人倒是有可能劝劝,但她也大了,渐渐有了自己的主意……林之孝家的想着想着,猛然一哆嗦——她怎么真琢磨起怎么想办法劝宝二爷的事了?这哪儿用得着她琢磨!荣国府这么大,这么多人,他们两口子干好本分事,伺候好琏二奶奶高兴,多捞点油水,像赖大一家子,挣出一份家业赖,还能给儿子赎身捐官做,岂不自在?主子们实际上好不好,名声怎样,又跟她这个奴才有多大关系呢?今儿个要不是威远将军府的门第高,还用不着她来趟这个浑水呢。
她见场面实在不好控制,便偷偷地看了一眼黛玉,指望林姑娘帮着说说情。可是黛玉哄着眼睛拧着脸坐在一旁,一个字也不提。林之孝家的毕竟也是个体面人,说不出胡搅蛮缠的话,只能唉声叹气地应下来,回到荣国府,也不敢如实禀报,只是说太医吩咐黛玉的病一定要保暖,不能冻着,符夫人家正好有个温泉别庄,一定要带黛玉去暖和暖和。
贾母沉默了一会儿,对王夫人笑道:“倒显得咱们家不够疼那丫头似的了。”
王夫人陪笑道:“老夫人疼外孙女的心,谁不知道呢?”
“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到处玩,到处逛,如今是走不动道啦。”贾母叹道,“温泉别庄……那可太远了,若是在家门口有个庄子,叫我去逛逛,倒也罢了。”
因凤姐不在,没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人,薛姨妈便只好道:“瞧老太太说的,那之前赖嬷嬷央老太太去他们家园子里逛逛,老太太又不去。莫不是连他家也嫌远?真这么着,也只好把你们两家中间的地儿买下来盖园子了。不过,到底是你们家给下人体面,赖嬷嬷一家子老小也不枉伺候这么几代人,竟有如今的日子。上回我去玩时,那花园虽然小,也是有几处好景致的。”
贾母笑了笑,却没搭话。
做奴才的富裕到能盖起自家的花园,能给孩子捐官,这说起来,是他们做主子的大方,可是真细究起来……用的难道不是贾家的钱?
薛姨妈说完,自己也觉得无趣,怕别人说贾家的奴才都能自己盖房子,他们却要住在亲戚家——她是见识过贾家的下人的嘴的,能说林姑娘的话,难道不会背后议论他们?无奈薛蟠实在不争气,虽然薛家在京中也有房舍,可他们若离了国公府,真就无可依仗了,现如今背靠着贾家,以前的伙计、生意场上的朋友们看着贾家的面子,还能和他们做做买卖,若没这份关系,单靠薛蟠,怕是早把家业败光了。
林之孝的虽然怕麻烦,倒也怕宝玉哪天真做得过分了,符夫人真跑到荣国府来不给好脸色,到时候若闹腾起来,把她这一环也说出来,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于是巡夜时看到宝玉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和袭人打闹,便忍不住提点道:“宝玉,你也不小了,如今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明儿不上学了?”
宝玉笑道:“秦钟因他姐姐的事病了,上不了学,我哪儿还去学堂呢。”又问,“你怎么不把林妹妹接回来?”
林之孝家的皱着眉道:“还说林姑娘呢,林姑娘的干妈嫌你不尊重,你若再这样下去,仔细林姑娘不理你。”
袭人忙道:“可说呢,我们劝也劝了,只是没用。”
劝也劝了?林之孝家的虽然话不多,也不是傻的,目光扫过袭人敞开的衣领,默默叹了口气,仍是道:“袭人姑娘有空说说二爷,他也只听你们的话。”
袭人脸一红,道:“林大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多劝劝二爷才是真的。”
“我们方才也是从大奶奶那儿过来的,兰哥儿才刚临了字,准备歇下,二爷还是做叔叔的呢。”林之孝家的摇了摇头,“有些话不说,是怕太太和大奶奶知道了伤心——珠大爷和二爷一般大的时候,已经熟读了《四书》了,二爷这样的聪慧,何不把和姐妹们玩闹的心收一收,用在读书上呢,老太太、老爷太太肯定高兴。”
宝玉一向不耐烦听到这样的话,只是林之孝家的往常倒也不常唠叨这些,只能耐着性子听了。
袭人连连点头:“正是呢,林大娘说的有理。”
林之孝家的见宝玉不耐烦,又叹了口气,也不讨人烦了,嘱咐了几句早些睡、让守夜的丫头们清醒点之类的话,便也走了。
她想了想符夫人的话,又想起黛玉的态度,再看看复又把手伸进袭人棉袄衣领里取暖的宝玉,心想,林姑娘和宝二爷,怕从此就是两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