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起船上姑母的叮嘱,她虽不信姑母会因为“如满”这个不圆满的表字而真的不再圆满,盼着她日后能否极泰来,但也因此知道了女儿家的表字有多重要,人常说“待字闺中”,取了字,便是要嫁人了。她不愿想那么久远的事,不愿离开父亲,故而赶紧摇头。
宝玉却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探春因问典故,宝玉便胡诌了个《古今人物通考》出来。探春却只笑他杜撰,并未察觉不对。
黛玉只觉得荒谬,便求助似的看了看贾母,却见外祖母也笑着看他们说话,当下五味杂陈,冲宝玉坚定地摇了摇头:“多谢表哥赐字,只是表字本应由父母长辈赐下,我家女孩儿取字亦如同男子,要遵从辈分排行,恐怕不得不辜负表哥的好意了。”
宝玉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贾母笑着搂黛玉入怀:“你别理他,他一向喜欢胡说八道,什么玩笑话都敢说。”他这才反应过来,冲黛玉作揖道:“是我不知姑父府上的规矩,唐突妹妹了。”
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规矩吗?莫非荣国府连当家太太在婆婆面前都得站着侍奉,却不讲究这些?黛玉本能地想反驳,但到底初来乍到,又被贾母搂在怀里,人家道歉了,她若不接受,倒似成了她小气的罪过了,只能忍下。
偏宝玉还问:“妹妹可有玉没有?”
黛玉心里不高兴,听他这样问,只当他要炫耀自己娘胎里就带来的奇遇,并不很愿意跟着惊叹奉承,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从腰间勾出殷适所赠的玉扇坠来:“前几日正巧得了一块,我喜欢竹子,所以最近常常戴着。”巧合的是,这块玉也是表弟开了玩笑后的赔礼,只是那玩笑原是她先开始的,表弟又小,家中并无姊妹,确实不懂这些规矩,赔礼时也更郑重真诚,她倒不如今日这般感觉被冒犯。
宝玉呆呆地接过来,玉是好玉,便是以荣国府的富贵也不敢说随手可得,但他说得分明不是这种金银可买的俗世之玉啊?妹妹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呢?他看黛玉的第一眼便十分亲切,以为家里终于来了个和他一样的妹妹,可这神仙似的妹妹却读所谓的圣贤书,不理会他的心意,当真是他的知己么?
贾母等素知他的性子,怕他犯了痴症,又要作出什么来,忙从他手里接过黛玉的玉扇坠,众人传阅了一番,都夸是好玉。
扇坠转了一圈,又回到黛玉手上,她垂目接过,仍旧系在腰间。
贾母见宝玉仍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笑骂道:“便只许你有玉,不许旁人有吗?”
宝玉还是觉得不对,只是说不上来,只能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当下奶娘来问黛玉的房舍,贾母便说:“把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你林姑娘暂且安置在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屋罢。”
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外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宁呢?”
贾母道:“原先这样安排也罢了,只是你妹妹这次带来的人不少,你在碧纱厨外住着,她的丫头们怎么办呢?”
宝玉一时犯了难。黛玉却想起王夫人的嘱托来,很怕惹出什么不自在,便对贾母道:“外祖母心疼我,留我在你屋里一起住着,只是我每日吃药,又有咳疾,若是发作起来,恐怕惊扰了外祖母歇息。况且还要折腾得表哥挪位子,我便更过意不去了。还是让我同姐妹们住在一处,闲时一起作伴,针黹诵读,岂不便宜?”
贾母搂着她道:“你身子既不好,我不就近守着你,如何放心安睡?”
宝玉亦苦苦挽留,无奈黛玉心意已决,便是听闻房舍没收拾好,也仍是道:“外祖母不用担心,我这几个丫头虽然不伶俐,倒也还算勤奋,况且来时我们收拾行囊便是父亲看着的,该带的东西都归置好了,从箱子里拿出来便能用。”
贾母见她坚持,也是无可奈何,命把东边的耳房收拾出两间来,给林姑娘住下,犹怕林家的人手不够收拾屋子,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小丫头鹦哥给了黛玉,余者如教引嬷嬷、粗使丫头等,林家都自己带了,她放心不放心的,也只得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