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呢?”
“我明天就搬到自己的房子里,如果你愿意,下星期就可以开学。”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他站起身,穿过房间,又停在那里再次用目光打量着我。他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对劲吗,里弗斯先生?”我问道。
“你不会在莫尔顿待很久的,不会的。”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笃定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了,因为它并没有表示要在此安度一生。”
“我没有雄心。”
当他听到“雄心”这个词的时候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说道:“不,你怎么会想到雄心呢?谁说你是雄心勃勃的呢?我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但是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我在说我自己。”
“嗯,如果你没有雄心,那么你是——”他停住了。
“是什么呢?”
“我想要说的是多情,但又怕你误会这个词。这样你会不高兴的。我的意思是,人类的爱心和同情心在你的身上表现得很强烈。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你的业余时间在孤单中度过,而且工作也是一样,你不会想做毫无激情的单调工作。”紧接着,他又强调道,“就像我不会安于住在这里,将自己埋没于这片沼泽地中,封闭在大山里,因为这不符合上帝赐予我的天性,倘若这样,那么上天的赠予将被断送掉。现在你明白我的思想为什么总是矛盾的了吧。在为大众布道的时候,我安心接受自己卑贱的命运,只要能够为上帝做事,那么即便是砍柴、汲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我这个上帝任命的牧师,每时每刻都不安地咆哮着。唉,总需要一个办法让心之所望与原则能够结合起来才行。”
他走出了房间。就在这短短的一小时内,我对他的了解已经胜过以前的一个月了。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仍然像谜一样。
随着与自己的家园和哥哥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黛安娜和玛丽?里弗斯也变得越来越伤感,情绪越来越低落了。她们一直尽力将自己伪装得像往常一样,但是想要掩盖住心中无法克制的哀愁,简直太难了。黛安娜说,这次离别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单说与圣约翰的分别,或许是几年,甚至是一生。
“他会为他自己决定了的事情牺牲一切。”她说,“但他天性又是一个情感强烈的家伙。简,你平时看到的圣约翰是安安静静的,但是在他的内心中总有一团火在燃烧。你或许觉得他很儒雅、温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比死神还要冷酷无情。最糟糕的是,我完全没有办法去说服他放弃那个严苛、残酷的决定。当然,我肯定不会因为这样就去责备他,因为能够为耶稣献出自己的身体和生命是一件正确而又高贵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将要破碎的心。”说完,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夺眶而出。玛丽低着头,忙着自己的活计。
“如今我们已经失去了父亲,很快这个家也要没有了,接下来是哥哥。”她喃喃地说。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仿佛也是天意,它是要为人类证实“祸不单行”的格言,在一个人伤心的时候又看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失去了,心里更为恼火。圣约翰刚好走过窗前,他在读一封信,接着他走了进来。
“我们的舅舅去世了。”他说。
这两位姐妹几乎同时愣住了,既不感到震惊,也不表示惊讶。从她们的眼睛中可以看出,这个消息很重要,但是并不那么令人痛苦。
“死了?”黛安娜重复说。
“是的。”
她用搜索的目光打量着她哥哥的脸庞。“那又怎样呢?”她低声地问。
“那又怎么样,死了?”他回答道,而他的脸如同大理石一般,没有任何表情,“那又怎么样?唉,没怎么样。你自己看吧。”
他将信扔到她的腿上,她粗略地看了一遍,又交给了玛丽。玛丽则默默地很认真地读着,后来将信还给了她的哥哥。三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笑了,那种笑容中写满了无奈与凄凉。
“阿门!毕竟我们还活着。”黛安娜最后说。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没让我们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玛丽说道。
“只不过它会让人想起可能出现的一种景象,”里弗斯先生说,“而且那种景象与我们现在的实情形成过分鲜明的对比。”
他折好信,将它锁进抽屉,又离开了。
在几分钟内,没有人说话。
黛安娜转向了我:“简,你可能会对我们和我们的秘密感到奇怪,而且会觉得我们的心肠太狠毒了,像舅舅这样的亲人过世,我们居然都不难过。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或者说都不认识他。他是我们母亲的兄弟。在很久以前,我们的父亲曾与他发生过很严重的争吵。因为父亲听从了他的意见,将我们家的大部分财产拿去投资一桩风险很大的生意,结果这桩生意将我们的父亲毁了。所以他们彼此责怪对方,并且愤怒地绝交,从此再也没有和好。后来,我的舅舅又投资了几家让他发财的企业,积攒下两万英镑左右的财产。他一直没有结婚,至于他的亲人,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同我们比起来,与他的关系近很多。我的父亲则抱希望说,他可以将遗产留给我们,以此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但是现在他过世了,而这封信上通知我们,他已经将他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他另一个亲人。哦,他留给我们三十畿尼,让我们三个人平分,这钱是用来购置三枚丧戒的。当然,他有权利做他想做的事情,但是刚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还是有些扫兴。我和玛丽认为,如果我们能各有一千英镑,就算很富有了,即使让圣约翰拿这笔钱做好事,也是很可观的。”
向我解释完之后,她就将这个话题放到一边了。不管是里弗斯先生,还是他的妹妹们,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第二天,我就离开了沼泽居,去了莫尔顿。第三天,黛安娜和玛丽也告别了这里,去了遥远的B城。又过了一个星期,里弗斯先生和汉娜搬到了牧师住宅。从那之后,这座古老的庭院就闲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