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安面色郁郁,话语寡淡,分明不是出自真心,可能当着新帝的面说出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盛阆瓒一想到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心肝脾肺都疼,可瞧着赵秉安这护犊子似的小性情,又大为舒畅,故意点了点头,似是有所意动。
赵秉安嘴角一撇,静默了片刻,后又像是觉得自己心胸太过狭窄,便羞赧垂头,整顿跪姿,静等君王安置。
荣宝的脑袋就像拨浪鼓一样来回转动,看看下面跪着的人,再瞄瞄主子的神色,便知这雷雨天算是过去了。乾清宫的大公公掩在拂尘后面偷笑,惹得新帝严厉一瞪,也不畏惧,踮着脚就跑出去宣膳了。他就知道小赵大人圣眷之厚,深不可测。
&ldo;哈哈哈……&rdo;
乾清宫里传出爽朗的笑声,整座皇宫霎时松了一口气。孟氏矗立在伞盖下,紧攥着手帕,心里想的不是新帝如何,而是她终于不必再趟枪口了,捧着已显凸状的肚子,中宫娘娘心情愉悦的回了永和宫。
夏氏丧仪还摆在坤宁宫里,孟氏没办法迁宫,同时,她也不愿踏足那位刻薄婆母的地方。听负责装殓的宫人回禀,最后连尸首都没拼全,只得另加了一份衣冠,真是想想都渗得慌。
新帝膝下长子次子皆惨死,仅剩的两个血脉都是孟氏所出,所以在这座宫城里,至少三年以内她没有对手。叶氏、陆氏现如今都有些疯癫,新帝也不待见她们,随意赏了个妃位便丢在后宫中不管不问,孟氏&ldo;做贼心虚&rdo;,非必要不诏宫嫔,反正乾清宫里安排了大把佳丽女侍,他想睡谁睡谁,不来折腾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元澈皇子是真的病了,一岁的孩子毫无节制的哭嚎,差点撕裂声带,宫廷御医好容易保住了太孙的声音,转头又发起了高烧。孟氏这几日两头跑,自个也撑不住了,幸亏她肚子□□,否则伤着未来的荣王殿下,只怕新帝不会轻饶了她。
可能因为太孙几度垂危,使得内阁中人终于意识到新帝可是经历过弑父杀弟丧子才登上的皇位,人家心狠着呢!顾椿现在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就怕新帝一个手黑就把太孙给灭了,那他可就真的完了。
若是先帝当朝,内阁不会这么被动,大家都是体面人,即使针锋相对也有规矩可循,彼此不会闹到撕破脸的地步。可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不是先帝啊,太子那脑壳,装不下三斤二两货,指望他明白大家的玩法,那是妄想。
这个时候,赵秉安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这个&ldo;幸臣&rdo;总能摸准龙脉,让他去说服新帝,说不准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虽是守丧,可圣上操劳国事,御膳房也不能真按照谕旨上那四小碟交差,盘算着主子的口味,又加了十二道素斋糕点,算是讨了个巧。
搁下筷子之后,新帝还在咂摸方才赵秉安的谏言,确实,立储一事已不能再搪塞过去了,今次皇位更替的真相,京中文武百官皆是见证,他这龙椅坐的着实不算安稳,此时奉行先帝大行遗诏,树立国本,必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可元澈,又实在是他心头一根刺,那个不详的孽子,自打出生以来带累了多少人,荣王尚未临世就遭他排挤,沉都守陵十年啊,先帝怎么能开得了口!
不能提那个畜牲,一提就来气!
瞧着这脾气又要涌上来,赵秉安赶紧小心安抚着,&ldo;圣上年富力强,议储之事再拖个几年也不是问题,不过,元澈皇子既长且嫡,天下士林崇尚礼法祖制,自然觉得这个身份匹配……&rdo;
天下人支持的是名分,不是新帝的儿子,当初太子能力压诚王,靠得不也是这一点吗。赵秉安几句话解了新帝的忌讳,让他脸色好看了不少。
新帝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至不济他慢慢熬,也能熬死内阁那帮老狐狸!沈炳文几个还能活多久呢,等到元澈长成,他们早就老眼昏花,说不定都成一捧黄土了,届时即位人选还不是他说了算,须知太子能立也能废!
长舒一口气,新帝颔首,算是应了内阁这一要求,不过,他也有条件,开元年号、即位大典等仪制,内阁不得再横加阻拦,先帝灵柩即刻出京,任何与乾封帝有关的东西,他都要打包收拾掉。
内阁现如今只想太孙能脱离魔掌,对乾清宫的要求满口答应,顾椿倒还想得寸进尺,将嫡长子殿下挪出外宫教养,不过被赵秉安当面呲回去了。
交易就是交易,没有事后加码的道理,区区内阁司直郎,若非看在沈赵邵三家复杂的姻亲关系上,赵秉安绝不会冒险踩新帝的雷区,真当他怵了这帮老头子不成。
旧东宫党散布朝野上下,涉及各党中流砥柱,这些人或许当初不会替东宫卖力,却无一会傻到推却新帝的看重,赵秉安就是明目张胆的使反间计,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其中尤以张焘、顾椿损失最重,他俩大批门生觐见乾清宫,一律高升重用,自然,替的都是原本他们自己人的位子,新帝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万分解气。
礼部、吏部的调动名单现在还在啄磨,沈炳文尚坐得住,可邵文熙已经按捺不下去了。邵家怎么说也还是赵秉安的岳家,没有女婿朝老丈人下手的道理。
别说这些人事调动与赵秉安没关系,新帝要是有这智谋,他们几个也不敢做那些小动作。
内阁楼房里,六位老大人分据四方坐着,赵秉安敛容跪在地上,等沈炳文在他的人事佥文上加盖吏部堂印。
&ldo;旨意定在大朝议之时颁布,册立的仪式却要拖到年尾冬祭,这是哪门子的道理?&rdo;
&ldo;长皇子身体欠佳,御医诤言坚持必得修养几月才会恢复往昔,圣上怜子之心殷切,故而不忍殿下带病受礼。&rdo;
&ldo;能定下来就已是不易了,顾阁老何必再苛求。&rdo;苏袛铭不屑的挑了挑眉,这顾椿还真是被吓破了胆,堂堂阁老之尊,居然一点风度都没有。
&ldo;哼,苏阁老不忙着操持府上的丧事,赶来内阁看什么热闹,现在可没有户部的屁股急着擦。&rdo;
顾椿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连连被怼,一时气盛,便说出了这般极伤人的话。
外间当值的学士、掌经两两对视,赶紧低下头去,专心腾眷,再不敢多听。
苏袛铭正因为哀痛之至方才躲在内阁麻痹自己,这会儿被顾椿戳到心窝子,脸上直接冻成了冰霜,眼刀嗖嗖往外射。
以往这时候工部老唐尚书都会走出来打圆场,可如今,连唐耀山都看厌了顾椿的嘴脸,有意让苏袛铭收拾收拾他,他老人家算是看明白了,满屋子都是鬼魅,谁也别想扯皮装钟馗。
闹吧,掐吧,弄死一个算一个,朝局败坏至此,就破罐子破摔吧,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年了,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呢……
苏袛铭数度死里逃生,早绝了爬上首辅的念头,他现在连沈炳文都不放在眼里,顾椿又算哪颗葱。三言两语,就把人撩拨的跳脚,偏偏满屋子没人吱声,仿佛都有意看笑话一般。
&ldo;虽是调用内阁,但尔身兼御前重任,日后还是以乾清宫为重,若有要务,再让徐明等人入宫通知,这样可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