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希希从没觉得路会这样漫长。
在末春府的这三年,她翻过山沟沟,淌过小溪流,背着满是野菜的沉甸甸的竹篓,即使走上半天也不觉得疲乏。可是如今背着一个人,这短短的距离,竟像是要走到了天地的尽头。
身上的人越来越重,越来越沉。阮希希死咬着牙齿,光洁的额上慢慢地渗出一些凉薄的细汗,在这样冰冷的、透着寒风的夜里,阮希希孤单、纤细的影子就在慢慢踟蹰着、坚定地走向畅阳楼。
这个令她千方百计想要逃出来,却又不得不回去的地方。
畅阳楼前,一个大瓮摆放正中,就在正门口。夜色已深,这只瓮就这么孤零零地、突兀地放在那儿,像是战场上鲜明的旗帜。
阮希希皱了皱纤眉,想不到林销真的将张山武削去了四肢,装在了瓮里。张山武是武林中人,林销不能无缘无故便去杀一个江湖中人,于是便用了这个法子,昭告天下是张山武先来惹林销,林销才处理了他,以儆效尤。
由此一来,江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因为这一次是张山武先跨越了朝廷与江湖的界限,他想要杀一个朝廷命官。
“想不到你真回来了,看来我猜的没错。”楼上一个声音悠悠地传来,既散漫又骄傲。
阮希希仰头,见到换了藏蓝便服的林销倚靠在畅阳楼往外的过道栏杆处,正居高临下地玩味地看着自己。
但见他俊美秀目,顾盼神飞。阮希希此时此刻就觉得这样的脸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太过可惜,若是女子,定将风华一世。
“你背上的是你什么人?”他问。
阮希希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地回,“解药。”
“我的十二卫说了,他武功不俗,绝对不是一般人。但近来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号,我对他的身份非常好奇。”林销像是在报复,自顾自道,不理会她的请求。
阮希希执着地回,“解药。”
林销嘴角一勾,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摆在那栏杆之上。“这就是解药,你有本事便来取。”
他挑高了眉,负手在后,挺直地低头望着阮希希,目光如夜鹰一般锐利。就像是设置好了陷阱的猎户,在耐心引诱和等待猎物落网。
阮希希背着古锦培,咬了咬唇,然后松开,似乎下了决心。她快步跑到张山武的大瓮边上,在他身边曲了曲腰。古锦培的袖子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袖子里。然后阮希希提上一口气,足尖点在了大瓮的边缘……
张山武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种震惊的表情,直直地盯着站在大瓮边上的女子。
“你……你真的是……”
“别死。”阮希希侧目看着他,冷冷的目光,畅阳楼的一道侧影遮住了她的脸,半影半晦的光线之间,柔媚至极。
于是在畅阳楼前,一个魅影似的身影,像是会飞的鸟儿一般展开了翅膀,背着一个七尺男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林销面前,稳稳地立在那只有寸尺之宽的栏杆之上。
衣袂翩飞,袖袍鼓动。
这个名叫阮希希的少女,轻功原来如此卓绝,就像是一只蝴蝶破茧而出,捎带着花香轻轻落在自己的眼前,凌风卓然而立。
林销鬓角的发被她撩动,往后飘了飘,心思在这刹那间,竟然也变得漂浮了。
“你果然会武功。”半晌,林销冷笑着仰头看着她。
阮希希跃下栏杆,将古锦培放在地上靠着。然后转身去拿解药,打开瓶塞嗅了一下,倒出两颗小巧的药丸,递送到林销的面前。
“你先试。”
林销大笑,“你向我要解药,我给了,却还要我试?”
阮希希皱眉,扫视四周。
“你在找我的十二卫?”林销道,“不用找了,只有听见我的命令他们才会出来。现在,只有你、和我。”
林销说着伸出手,夹住阮希希的下颚,指端婆娑着她的肌肤,问,“你到底是谁?”
阮希希却执拗地抬起下巴看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解药。”
林销笑的古怪,“你是要你身上的解药,还是这个刺客的解药?”
阮希希一怔,“你对我也下了毒?”
“那不算毒,只是在你泡澡的水里加了一味香料,这种香料能够持续很久,唯有我的其中一位十二卫能够追踪,不论千里。你也真是奇怪,明明身怀上乘轻功,为何当初不以轻功逃了?”
阮希希抿嘴不语。
林销松开她,缓缓道,“你不肯轻易施展轻功,是因为明知打不过我的十二卫,还是在躲避仇家?”
阮希希一抬头,断然道,“只要你给我真正的解药解了古叔叔身上的毒,我答应你不再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