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整个京畿是个囚牢的话,那么天牢就是这个囚牢之中最阴暗潮湿的地方。鼠疫在天牢里肆行,有好几个没有人问津的囚犯被生生咬掉了身上的肌肉皮肤,正在孤独的角落里等待死亡。
崔胜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他本以为带着天子之令就能从林销手中夺得功劳,却未曾想一回来便被天子下令仗责并关入天牢。
和他一起关押的另外两个囚犯,一个是谏议大夫,被割了舌头挖了双眼废了四肢,正在崔胜的不远处发烂的枯草上被老鼠咬着脸皮上的肉,却丝毫没有力气去扯掉。另外一个境况也不见的好一些,下身已经被拦腰砍掉,半死不活地靠在墙边,痴痴地看着谏议大夫被老鼠一点点吃掉。
崔胜目睹这恶心的画面,顿时作呕。他来的日子不长,虽然受了重伤,但好在四肢健全,神志也算清楚。但这鬼地方若是继续让他呆下去恐怕早晚也会失心疯。
他靠在另外一边的冰冷的墙壁上,仔细回想发生的一切。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子之心真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揣测的,但有一人却深藏在天子的心里,那就是林销。天子不允许任何人惹林销,而自己在林销的头上动了脑筋,所以会落此下场。
他颓然地想着以前风光的日子,十足的懊悔趟这一趟浑水。虽然他贪恋权势,但早知有性命之虞的事情,他也是不会轻易去冒险的。
天牢的狱卒似乎也比外头的更娇气一些,若上头不来提牢犯,他们是绝对不会往这最幽深最阴暗的角落里多走一步。
崔胜看着气窗窄小的缝隙中透过的一缕阳光,意识变的有些恍惚。
忽而隐隐约约听见了小靴踩地的声音,溅起的水花声让崔胜的心稍稍一提。来人绝对不是寻常的狱卒,这些狱卒穿的都是粗制滥造的布靴,落脚又急又莽撞,水花四溅。不像是这一位,步伐有条不紊,沉稳而贵重,穿的显然是防水的鹿皮小靴,而且是最上等的鹿皮。
那脚步声渐渐地在接近,崔胜心中好奇非常,极其渴望地膝行到了栏杆之前,双手抓着栏杆往外望。
但见一个锦缎玉袍的公子款款走了过来,她穿着湖蓝色的绸缎袍子,发髻用玉冠束起,风姿翩然。眼睛亮如天上星辰,鼻梁挺直,皮肤白皙。
“崔常侍,这天牢的滋味可好受?”林销笑吟吟地站在栏杆之前问。她背着手微眯着眼睛,盛气凌然。
崔胜见果然是她来了,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为何,但心里明白情形已经不能够再糟,左右都是个死,何不试试求求林销救自己出去?
于是崔胜急忙磕头道,“林大人,以前都是我下贱,做了对不起林大人的事情。不过幸好陛下明鉴,罚了我到天牢里。如今我已吸取教训,还希望林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感激不尽!”
崔胜拼命地磕头,林销能够清晰地听见他闷闷的磕头声。崔胜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经淤血一片,模样甚为可怜。
林销知道像崔胜这样的人是断不会真的能够真心臣服自己,但眼下留一个崔胜在后宫当自己的眼睛总比做一个睁眼瞎要好。权衡之下,那日在天子面前已经顺水推舟地拉了崔胜一把,如今就看他的感激能够存在多久。
在林销的计划里,后宫的谢小娆需要有人盯着,而崔胜就是这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节。
“崔常侍,以前你在后宫,我在前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逍遥自在;可是你人心不足,想要以一个常侍的身份干预朝政,你可知道你如今犯的过错,正是天子所忌惮的?”林销缓缓地有条不紊地道,“天子潜意识里,是将前朝与后宫分离开来的,而你却不知所谓,多次干预政事导致如今的下场,这些东西,你可曾醒悟过?”
崔胜思忖了半晌,暗道:难道并非是因为天子偏爱林销而将我入罪下狱?难道真如林销所言是天子不想让我干涉朝政而为之?
崔胜缓缓抬头盯着林销的侧脸,心中恍惚觉得,面前的这个奸臣之所以能够掌握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许并不是全部依仗天子的偏爱器重,而是他懂得分寸,他的眼界的确更为开阔。这样的人,是与自己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只要林大人愿意救我出天牢,往后崔胜必当效忠林大人。”崔胜同时也听出了林销的话外之音。若是林销对自己一无所求,应当放任自己在天牢中死亡、腐烂。但是他却纡尊降贵地来了,说明自己对于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自己的最大价值在于后宫,这是林销今日来这一趟所提醒自己的。既然天子想要后宫与前朝泾渭分明,那应该林销也不例外,所以林销需要在后宫安插一个人,这个人如今看来就是自己。
林销微微眯起眼睛,狡猾的像是一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