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夔这次汇总的数据,当然不是各州县以及地方部队的军官们报上来的官面数据,而是他亲自下去后逐一核实,认真地挤去了空饷水份的真实数据。
吕惠卿在派出李夔去检查各地的实际兵力以及相关资源时,专门带有他亲手签发的手令,在手令上,他郑重向各地的主政官员、各军将领承诺,此次核查的数据,仅仅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面对西夏的军事进攻,组织鄜延路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军事反击,而必须要有真实与准确的结果。这样才不至于在实际作战中出现致命的偏差。
虽然李夔到了地方再三声明,这次盘查情况并不会与他们先前报上去的账册对比,而且也会在战后就会对这些数据销毁不再提及。但是这些说法,会有多少人相信呢?实际数据都已经被经略安抚司掌握了,底下人能不对这位新来的吕经略而胆战心惊么?
“目前除延安府之外,各地府库中仅有供驻军所用的军资与粮草之外,余钱极少,去除地方吏员俸禄之外,几无节余。我鄜延路因为在绥德、米脂一带与附近的藩部常有马匹交易,目前共有壮马八千五百余匹,可用于上阵者约八成。大约一半左右都在延安府。”
吕惠卿对李夔这次下去摸底的结果比较满意,他点点头,接过话来说道:“年初西贼寇袭我塞门寨,至今为止,其小股侵扰依然不止,延安府以北的大部分农田都已抛荒。此情虽得朝廷怜悯、再次免了我路今年赋税,另又特批四十万贯钱补贴。只是如果我们还是如此坐守州县,坐等西贼来打,这四十万贯也将很快吃空用光,鄜延战局仍然糜烂如故。不知在座的各位,可有什么应敌之策啊?”
底下一片寂静,秦刚更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心想自己算是刚刚来这里,不管是当地的民风民情,还是以往的政情诸事,就连去军衙的接任工作还没开展过呢?所以,对于这样的发言,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吧。
“末将有一言,不知可否一讲?”稍过了一会儿,刘法终于按捺不住了。
“刘钤辖请讲。”
“刚听李抚勾所言,我路之壮马数量尚可,然马匹对于守城近乎无用,不若下放壮马于各地州县,抽调各部善骑之士组建游骑。外层镇寨减兵坚守,屯积重兵于延安府。若无敌寇则由游骑主动出击,御敌于横山之麓。一旦帅府有事则随时应援。”刘法所讲的这套应对策,正是他在京城与秦刚畅谈后所悟出的对夏作战的最佳思路,也正与此时吕惠卿的所想不谋而合。
八千壮马,六千可用,预留一些备马,至少能够组建出五支千人骑兵队。按照这几年的宋夏边境冲突规模来看,鄜延路能放出五千人的骑兵游战袭击,也必然是令西夏极其头疼的存在。
“下官觉得,主动出战即意味着银粮加速消耗,这朝廷下拨的四十万贯虽然不少,但纵观鄜延全路都是嗷嗷待哺之处,军资使用出现了缺口怎么办?”便有官员提出这样的疑问。
“游骑出动,反而要比坐守家里还要省粮,只要打到西夏那边去,便可‘因粮于敌’。”刘法耿直地回道。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主动攻击的人,是可以到对方境内去抢粮的,反而节约了自己的消耗,而这实际上都是之前西夏人进行军事攻击的主要策略,因为西夏对于绝大多数的军队及士兵是不提供军饷与粮草的,但是他们直接鼓励手下的士兵可以有组织地进入宋境进行公开抢劫以解决这些问题。
但是反过来,宋朝的各任主帅大多都保守且迂腐,对于西夏人的这些行为,只会空洞无力地斥责为野蛮人的行径。而如果一旦听到自己手下的将领想要“以牙还牙”,反过来进入西夏境内时去抢粮抢物的话,根本就不管这对象是敌国敌军,立即就像是抢了他亲娘一样坚决禁止。甚至还会对于少数如此去做的将领进行处罚、治罪。
不过,今天在听了刘法所提的“因粮就敌”的讲法后,吕惠卿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立刻让底下的许多人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点数。
“西夏人凶残暴虐,又极记仇,我们如此出头进行主动攻击,若是引得西夏大军来攻我路,如何是好?”又有一个官员提出他的担心。
“本帅就是怕他们不来!”这次回答的却是吕惠卿,“六路御夏,东西一体,此乃朝廷国策,假如我路能引得西贼出兵来袭,便是给了其他路反攻包抄的好机会,也是我鄜延路各位立功建业的好机会!苗钤辖,可有何想法?”
吕惠卿现在问的正是鄜延路兵马钤辖苗履,其父乃是随同王韶河湟开边的西北名将苗授。
“苗某赞同刘将军之意见。”苗履的回答简单干脆。
“好,本帅便着苗钤辖重新安排全路各处军力调配。凡朝廷补贴用度,则按各州县军队出击次数分配,报到李斯和处审核发放。”
吕惠卿这一着可就厉害了:他知道在这鄜延路上,每个地方的知州知军及知县都是军政一体的长官,除了他兼任的延安府以外,每个地方都会有自己的小九九。
正好现在在他的手上不是正有朝廷下发的四十万贯的补贴吗?
那就好,听话的,按他安排主动出击的,就可以领取补贴。
要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保存实力的,那就等着看别人喝肉汤。
秦刚在这过程中自然也就是多听多看,到了最后,也就混在一群官员之中,齐声回以“谨遵吕经略之命,属下当尽心执行。”
不过他也已经看明白了,这吕惠卿看似在作出这一决定前已经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比如说派李夔去调查摸清了每个地方的家底,比如说应该是提前安排好了刘法在会议上的率先发言,女比如说也安排好了对于朝廷补贴的使用规则的约束,但是在这个会议上却唯独缺少了对于即将迎战的对面西夏那里的情报搜集。
兵法并无太多深奥之处,孙子兵法早已将关键之处总结得极其透彻,便就是“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而且,吕惠卿你既然口头提出了“六路御夏”的一体思路,又有心想让鄜延路来做这吸引西夏大军围攻的先头阵地,那么关于这一次的行动,与其他几路是否已经作好事先的沟通?又对朝廷上面是否得到过某些承诺保证?
其实,这些东西,秦刚不用去深究,就知道他没有做过。
原因很简单,眼下的吕惠卿根本就不是从战略战局的实际出发,而是从自身的政治前途发展需要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