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正是东南海事院来的奏报。”站出来回应的不是曾布,却是最近刚被赵煦从西北调回京城新任同知枢密院事的章楶,而原先担任此职的林希,被派去了太原府,并兼河东路经略使。
一听是秦刚的奏报,方才的一众御史顿时来了精神,对于这件感觉是胜券在握的弹劾,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能够看到对方的垂死挣扎,所以都急切地想知道秦刚是如何进行自辩的。
“上面说了些什么?念给各位听听吧!”听得出,赵煦应该是事前读过了上面的内容。
而章楶接下来念出的内容,完全出乎出殿堂上所有人的意外,即使是事先已经得知奏章内容的执政堂一应宰执们此时再次听在耳中,都感觉有些不真实。
秦刚的这份奏报中讲述的,便是今天清晨已经开始陆续押解回京的浡泥海战战利品清单,其中包括有大量的黄金、象牙、宝石、珠宝、犀牛角、珊瑚……最令人无法回避的,就是在它们的各自数量之后的所标注出来的市场价值,一直到了最后,才由章楶虽已年迈却因久经战事而中气十足的语气,报出了此次缴获战利品的惊人总价值:“共计两千五百万贯!”
两千五百万贯!
这可不是两千五百贯啊!
所有的朝官都仿佛处在短暂的失忆状态之中,赵煦很满意这样的状态。以至于有一个心有不甘的御史还是执着地站出来开口奏道:“国虽大,好战必亡,以战取利更为君子所不耻……”
“好个好战必亡!老夫在西北痛打西贼、收复我大宋千里失地之时,尔等是不是也是如此在朝廷之上聒噪谗言?是不是也是这么构陷吾等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是不是想着编织这样的罪名将我们一起绑缚了献于那西贼北虏?”章楶本来就已经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现在正好被他抓住了一个话柄,逮着“好战必亡”这句话当庭怒斥那个御史。
“呃,章枢密不要如此动怒,下官哪敢质疑西军将士们啊!”那名御史慌忙接口解释,因为从绍圣以来,西线之战事早就已经成为了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只是这东南海事院可不是去讨伐西贼,更不是北征幽云。而且臣等弹劾那秦刚,可是未经你们枢密院之许可,就擅自动用超过千员的兵力,这可是妥妥地擅启兵端啊!这件事,那个,那个,曾相是不是也可以确认一下啊?”
听到这名御史的急急的求救之语,老于事故的知枢密院事曾布当然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他对着皇帝宝座的方向拱了拱手,便站出来说:“朝廷有定规,地方官将未经枢密院批复准许,动用超过百人规模的士兵越境出防,便是严重的失职、超过千人的话,那便是有谋逆嫌疑之大罪!”
曾布此言一出,那名御史立即神气了起来,赶紧躬身道谢:“多谢曾相明示!”
曾布却是直接一侧身让过,以示不愿接受这一拜谢,转而却又说道:
“东南海事院筹建东南水师之时,曾向枢密院奏报,列出了东南水师在成立之后,需要例行出海巡逻的固定路线,大致是沿两浙、福建、广南两路的沿海一线、至交趾、三佛齐,再调头北上经浡泥、麻逸回程。枢密院当时研究之后,认为这项奏报比较合理,所以也就批复了!”
曾布的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这帮御史从头浇到底?
这是什么个常规巡逻路线?他们前一夜也曾做过一番功课,东南水师此时的南征路线,全程一圈下来都已超过万里,并且还跑出了大宋疆土那么远、甚至都跑到了别人家的国土上烧杀抢掠,妥妥地就是越境出兵嘛!
谁知,曾枢密使现在居然就给这样的行为作出了“常规巡逻路线”的性质判定?
“可,可,可是,东南水师,这次,这次已经是攻打了外邦的军队啊!”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名御史咬着牙继续下嘴。
章惇此时却不肯继续置身度外了。
虽然枢密院是掌控军事,又有他的堂兄章楶率先声援秦刚,但是曾布刚才开了口,明确秦刚的行为,是得到了枢密院知晓并支持的,也就是相当于公开宣布了他对秦刚的支持,进而,也就会在下面大家对海事院的这次缴获有了瓜分之权利与资格。
所以,章惇必须也要明确地表态:“启禀陛下,当初东南海事院的开衙诏书乃是老臣草拟,其已合并了原先东南沿海各州的市舶司之职责。凡我大宋对外之海贸交易,所涉及到的宋商权益保护,都在其必尽职责之内。政事堂也接到了海事院的奏报,称其东南水师在路过浡泥附近海域时,遭到三佛齐水师的主动攻击,从而被迫反击,又在追击敌人的过程中,误入浡泥海港,意外地发现了此地我大宋海商遭到三佛齐军阀欺凌压迫的情况。因此而上岸查实处理,这才惩戒当地恶兵,一举缴获这些三佛齐人的不法所得,其行按我大宋律法合规合理、更是其尽职尽忠之行也,老臣以为,当予以赏赐!”
好了,章惇的观点更加鲜明:东南海事院此行不但无过,还要奖赏!
此言也说得赵煦满脸笑意。
向来在朝廷上针锋相对的东西两府,为何却极其罕见地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并非是他们之间出现了任何想和好的迹象,而且他们两方目前都急切地需要花钱啊!
童贯此时领军在西北,和向来好战的王厚、王舜臣勾搭得如胶似漆,动不动就回报一条“大宋再次向西拓土五百里”的捷报,前后陆续收复了陇西多地,而每增一地,不仅意味着要支出巨大的犒赏开支、还意味着向西进行军事补给的压力再次大了几分。
而在更加好战好功的赵煦压迫下,枢密院在咬着牙继续提供着军费与军资的同时,也在不停地在用钱方面叫苦不迭。
而章惇这边的内政压力依旧十分巨大,虽然自从绍圣新法恢复以来,朝廷的收入几乎可以倍于元佑最低之时,但是新法在增收的同时,它的特点就是开支同样加倍。更不要说今年以来,陕西、河东等地的饥荒急需朝廷的赈灾救济、工部规划下的黄河大堤整修也亟待开工。
再说这朝廷里的新旧党争,无论谁上台后,当权者共同所做的同一件事,就是确保所有官员的俸禄与朝廷开支的准时发放:否则失了人心,变法或不变法也就失去了支持的基础。所以,这一条条,都是压在章惇心头上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