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党!坡公乃真君子也!”秦刚斩钉截铁地下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并且率先抛给章惇一个绝对的定心丸,“章相如果不放心,坡公此次回朝为相,可给一诺:凡苏门子弟,但求赦免北归,决不入京任职!”
秦刚的这一句话,却是令章惇久无表情的面容瞬间为之变色。
无他,这政坛的无情,让人无法信任于各种同党、同派、或者是同盟关系,往往只会去寻求叠加于其上的其它一些深层关系,比如说师徒!
毕竟,士人还是非常重视自己的名声,叛师、背师的代价终究会是巨大的。所以,以师徒关系结党合力的现象,屡见不鲜。
更何况,苏轼的弟子众多,尤以“苏门四学士”中的黄庭坚、秦观等人的才华更为突出,如果这次都能被苏轼召还回朝,并成为他左膀右臂的话,这样的对手,不仅仅是章惇,任是任何一个党派,都会忌惮三分的。
但是章惇绝对没有想到,秦刚竟然告诉他苏轼竟会作出如此承诺,所以他还是十分冷静地表达了质疑:“我对子瞻之人品向来笃信,却又何以至此呢?”
“章相眼中的范文正公如何?”秦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却是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
“百年名相,文正公当为第一!”章惇非常干脆地表示。
“范文正公一生光明磊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王文公称其为‘一世之师’,坡公赞其‘出为名相,处为名贤’。其所倡导的庆历新政,多有遗泽今日。然而大宋之朋党之争,也是始于庆历,终成其弊,且为害至今!”秦刚最后的话锋一转,便转到了他真正想要评述的话题。
“小人因利为朋而祸国民,君子同道结党而利国民。”章惇却是不动声色地用欧阳修对于朋党的观点来反驳秦刚。
“欧阳公忠公此言甚为正确!”秦刚拍手而赞道,“但却是一句正确的废话!比如:章相一定认为自己人便是君子之党吧!”
看到章惇没有异议,秦刚却是又跟上了一句:“昔日的司马相公也是如此认为的!”
章惇听着便是一呆。
是啊,如今的朝堂之中,又有谁认为自己是小人,而别人是君子呢?
“所以,朋党之本质,并非君子小人之分,而为观点立场之别!”秦刚趁胜追击,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凡我朋我党者,皆为君子正道;凡对手对方者,全是小人奸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年河西,十年河东;赞我说者,鱼龙不论;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自熙宁以来,凡历经元佑更化、绍圣绍述,党争之手段,无论旧党新党,又有哪一次不是如此呢?”
秦刚对于今天的这场见面早就做了充份的准备,他以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引出朋党政治的话题,并深谙章惇内心的固执与骄傲之点会在何处,在挑破“君子小人”之说的虚假基础之后,直接指出:党争之害,便就是无关是非,只关立场!
章惇至此,愈加沉默,似乎有点已被说动。但是,当他的目光重新对上秦刚的眼神之时,便似恍然大悟一般,突然冷笑道:“子瞻当下既已有徐之你的助力,又何须其他弟子!”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秦刚脱口而出这句后世的流行诗句,却是迎着章惇凶悍的眼光,更加坚定地说道,“那我就再许章相一个诺约:只要坡公在朝堂,秦刚便不入两府!”
秦刚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沉稳平静,但是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却是重重地砸在了章惇的心头:
真会是这样吗?
他秦刚真是如此想的吗?
难道终究是自己猜错了对方的意图吗?
要知道,以秦刚此时的年纪,已经是执掌天下海事一衙的五品之官,又有最高级的龙图阁待制贴职在身。但凡能够与此时为右相的苏轼相互倚撑,不出一两年,便可身入两府,再来历练几年,那就是妥妥的未来宰相人选。
但是若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多走上好几年的弯路不说,但凡有个未来的党争派别之见,也是有可能从此一步错位,最终便被排斥出局。
章惇向来清醒无比的思维此时难得地陷入了停顿,他喃喃地说道:“徐之你这又是何必呢?”
“息党争!正国是!外御狄虏以拓边疆,内修朝纲经强民生!这些事情不是何必、而是太有必要了!”秦刚坚定无比地郑重表态,的语调渐渐有点激昂:“坡公于此时寻求复出,并不愿看到再起党同伐异之势,再让久已平静的朝堂重新陷入到清算报复的旧日漩涡之中。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又岂能让国是之重,陷于个人恩怨之泥淖之中呢?”
所谓国是,俗人偶会误读为国事,就是读得小之又小了!
国是者,国家政策方略之总则。大宋皇朝,自绍圣以来的国是,自然便是恢复了当年王安石与神宗皇帝定下的“维新图强、富国强兵”的大略。
正是这样的国是,与保守派所遵循的“韬光养晦、轻赋息兵”针锋相对,所以这才引发两党不惜生死的搏杀:很简单,国是既定,反对或不遵守的一方,便成国贼,人人皆可诛之。即使是在大宋的宽容式的政治斗争中,也免不了被远徙岒南恶地、身死他乡之难。
所以,秦刚抛出来的最大善意就是:苏轼的出相,不会涉及当前国是的否定变更,这既是从另一个方向消除了党争的弊端,更是对章惇进行最大程度的示好。
为何要向章惇示好?这是因为章惇既是当前新党名义上的领袖,同时他与其他一帮或是钻营谋私、打击政敌的宰执所不同,却是大宋朝廷中少有的治事之臣,而且是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