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门口,县衙来的大车早就在那里等着了。周知县顿住步向其他人笑了笑,接着拂住沈谦的袖子把他拽到了一边,很是神秘地低声笑道:
“昨天因为那事,下官去拜见了杨通判。杨通判先开始不知道详情,听说你们在赵家食铺里打架砸了个稀巴烂,颇是恼火。说是……呵呵,五郎也明白,下官就不多说了。后来下官将详情禀报了上去,杨老通判这才变了脸,对你们大肆夸赞了一番,呵呵……”
“呵呵,杨……”
沈谦早就听说杭州通判杨蟠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年纪一大差不多都有点老顽童的性子了。听周知县这么一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两声,本来还想说“杨通判事必躬亲,堪称楷模”,但猛然想起昨天杨通判莫名其妙插手那件案子的事,心里却是一凛,怎么都感觉周知县这些话克三扣五的实在有些另有所指,心念电转间顿时想到了种种可能,虽然都不确定,但依然硬生生的将后边的话咽了下去,顿了顿才笑道,
“杨通判都骂上了,小人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沈谦这些话怎么理解都行。周知县本来就是想试探试探他,见他脱口说出一个“杨”字突然住了口,像是寻思了寻思在自己面前对杨通判的合适称呼后才接着说下去,心里仅剩的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神情古怪的看了沈谦一眼之后才低声笑道:
“年纪轻轻挨骂怕什么?像你学兄我这么鲁钝的人想挨骂还挨不上呢。呵呵,要不今后五郎教教我怎样才能挨骂?”
周知县突然借着刚才“睿达公”的由头改了称呼,而且语气也猛然变得极其亲昵,沈谦心里登时就是一阵豁然开朗,虽然依旧不怎么确信,但还是按照这个思路走了下去,连忙向周知县拱了拱手笑道:
“周县尊这样说实在羞煞小人了。嗯……冯二那案子还请周县尊多费心,小人一向听说县尊秉公极严,自然会给小人叔侄和赵家一个公道。不论如何判处,小人都无不依从。”
“呵呵呵呵,自然,自然,五郎不必再说了。”
果然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知道我的难处。难怪小小年纪就深得杨通判喜爱……周知县完全放下了心,再次拱手与沈家人告了辞便登车走了。
…………………………………………………………………………………………………
二进院正厅里,早已撵走了一众看热闹女眷的沈迈依然还在等着沈谦,见他回来了,招了招手问道:
“周知县走了?”
沈谦连忙躬了躬身,极是小心地说道:
“是,三伯。已经送走了。昨天的事……”
沈迈没等沈谦说完接着向他摆了摆手,略一凝思才道:
“这些事老夫不管。你们在外头只要别吃亏,别落下不谨骂名就行,至于能不能扬名倒在其次。我把你叫回来是有些事没想明白,昨天你和清直与那几个街痞打架怎么会惊动了杨通判?”
“这个么……谁知道呀,侄儿也正奇怪呢。或许又牵扯上其他案子了吧。”
沈谦心里虽然多少有了些谱,但是却不敢跟沈迈说,随口敷衍了一句后,忙转了话题道,
“对了,三伯。秦少章去会他朋友,今后可还回来住吗?”
“哦,秦少章替李廌给他杭城一个什么本家送书信去了。老夫今天晌午已经派人去问过。说是那边实在客气亲热,要留他多住一天,今天便不回来了,明天再回来为老太君送葬。到时候他回来,你还得跑勤快些。嗯……”
沈迈说的这个李廌在后世名声不显,沈谦也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多少听说了他的名字。据说是苏门六君子之一,跟秦观、黄庭坚他们齐名,不过现在还没考上进士,应该正跟着苏轼求学。
沈谦见沈迈虽然解释的很清楚,但对此却似乎不是很关心,也便不再问了,而沈迈则一边随口应付一边低头想着心事,半天才抬起头微微叹了口气道,
“这个周玉昆为人太过谨慎,今天跑到老夫这里还遮遮掩掩,不肯说个十全,却让老夫自己猜,哼……唉——算了,随他去吧,虽说想不明白,不过想来想去,杨通判插手终究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今后做人做事再多加谨慎些就是了。不过万万不要像周玉昆这个样子,他自以为聪明,其实恰恰犯了为官的大忌。嗯,要是没有别的事你便下去吧。”
“是,侄儿记住了,侄儿告退。”
沈谦连忙答应一声告退了出去。他听得出沈迈满腹的愤愤,虽然沈迈只说什么周知县“谨慎”,但那一声“哼”再加上后边的无奈叹气却绝不是那么回事,看样子沈迈也不是怎么喜欢这个周玉昆啊。
有了这个共同点,沈谦顿时对面前这个明显对自己要求越来越严的三大爷又感觉亲近了不少。
…………………………………………………………………………………………………
第二天是徐老太君下葬的日子,这才是整个葬礼的最**。前边六天各方面的亲戚朋友都是按照自己的情况陆续来的,但到了今天却必须齐聚一堂,也好等午时至阳时分送老太太魂归仙府。
一大早的时候,绝大部分该来的人都来了,这是因为这个时代交通并不是那么方便,要想赶上中午不迟到,就得提前来。而且送葬之前还有最后一顿待客宴席,虽然对于有钱有势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亲戚,花了钱总没有白饶沈家一顿的道理,所以这顿宴席可以说是人数最多的,而且同时同点开饭,并不是之前那种随来随吃的流水席。
正是因为同时开饭人数太多,沈家又多找了几家酒肆。不过就算这样,莫家小店里依然还是排了个满满当当。秦觏虽说已经回来了,但这回就算不必暴露身份也必须得由沈远陪着去食香楼,而沈谦又有暗底下的事要去做,也只能“真诚”地注视着秦老三那双满是怨念的大眼珠子,随便编了个瞎话就跑了。
跑,必须得跑,因为沈谦伟大目标的起点,就在前方那个名叫莫家酒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