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梁储根本反对建储,所以不等提出人选,便厉声说道:&ldo;皇上春秋鼎盛,此时谈什么建储?&rdo;
&ldo;是有备无患之意。&rdo;司礼监马永成说。
&ldo;什么叫有备无患?没有预备还好,有了预备,反有莫大的后患。到了那时候,我辈死无葬身之地。&rdo;
&ldo;老先生,你太过分了!&rdo;
&ldo;一点都不过分。诸公,请细想,乘舆在外,如果遇警,扈从的人,当然竭力保驾,倘或有了储君,便有人会生私心,欲成拥立之功,便有不测之心。&rdo;
这一下,大家都领悟了!
细想一想,其中的道理也很容易明白。如果储位未定,朱宁与江彬等人,在目前当然都效忠皇帝,而且会尽力争宠,希望皇帝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倘或乘舆遇险,定必尽力保驾;因为这一下建了大功,皇帝会心感救命之德,而特加思宠,并且这份恩宠,一定历久不衰。
但如储位已定,皇帝便处在一种随时可为他人取而代之的险境之中,这一次北征,倘或有&ldo;土木之变&rdo;的情况出现,则朱宁或江彬,至少会有一个人袖手旁观,甚至落阱下石;因为皇帝遇险,自己所建议而立的储君,便可即位为帝。
不但如此!为了早成拥立之功,皇帝也许不知在什么时候会不明不白地死去‐‐被弑。这种情形,历史并非没有先例。总之有备不一定无患,无备则必有后患、大患。其中微妙的道理,说破了,或提醒了,是没有人不同意的。
&ldo;诚然!&rdo;兵部尚书王琼首先附议:&ldo;以不议建储为宜。&rdo;
&ldo;我亦云然!&rdo;吏部侍郎王鸿儒说得更透彻,&ldo;圣性好武,为臣子者唯当力谏。如果储位已建,皇上反无后顾之忧;九边塞外,亲冒锋镐,险不可言。照此说来,议建储便有赞劝乘舆轻出之失。是大不可!&rdo;
这一来,连传达圣旨的马永成亦噤若寒蝉了!建储之议,就此打消;朱宁与江彬,无不失望,但亦无可如何。
不过江彬总算还有收获。假冒阳和礼敌之功,得封伯爵,称号叫做&ldo;平卤&rdo;。
※ ※ ※七月底,由平卤伯江彬扈从,皇帝悄悄出了东安门,转道往北,事先毫无任何表示,不过有些消息灵通的官员,还是天不亮就赶到东安门恭送。皇帝拿马鞭亲自点了一下,一共五十二个人,传旨各赐宫女一人。
转马向北,出德胜门,直奔居庸关,这一次皇帝乖觉了,不再在昌平逗留,免得为梁储等人赶来噜嗦;当然,也仍旧要关照谷大用守关,不许放走任何京官。
到了宣化,随即转往大同。大同巡抚名叫胡瓒,谒见皇帝,第一句话便说:&ldo;沙漠之地,不可久留。请皇上立刻回驾。&rdo;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向皇帝说过话,所以皇帝反倒笑了,不由得反问一句:&ldo;我不回去呢?&rdo;
&ldo;臣死在陛下面前。&rdo;
皇帝大出意外,也有些不信,便即问道:&ldo;莫非你身上藏着刀?&rdo;
&ldo;身挟凶器见驾,法所不许。臣决不敢!&rdo;
&ldo;那么,你怎么死法呢?&rdo;
&ldo;古人怀忠力谏,触柱而死。&rdo;胡瓒答说:&ldo;君子爱君不爱其身,死法多得很。&rdo;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抖开其中的药末便往嘴里吞。
皇帝大惊,急忙下了御座,亲自去夺纸包,药末红色,是有名的剧毒&ldo;鹤顶红&rdo;,沾在皇帝手上,亦有危险。左右太监便用金盆打了水来,将皇帝的手按在盆中,洗了半天。
朱宁对胡瓒大为不满,&ldo;你这位都老爷,怎么搞的?&rdo;他沉着脸责备,&ldo;皇帝亲自巡边,是为生民社稷,你怎么弄这一套死谏的把戏?好像皇上有什么缺失似的。真是岂有此理!&rdo;
&ldo;巡边是本兵之事,万乘之尊,岂可轻蹈险地?&rdo;
所谓&ldo;本兵&rdo;是兵部尚书的专称,皇帝就连自称&ldo;镇国公巡边&rdo;,亦是侵夺了兵部尚书的职权,名不正则言不顺,朱宁有些说不下去了。
&ldo;好了!好了!&rdo;皇帝走来挥挥手向胡瓒说道:&ldo;你先下去,我马上有后命。&rdo;
&ldo;是!&rdo;胡瓒答说:&ldo;臣心已明,臣志已决。伏愿皇上纳臣愚谏。&rdo;说罢,磕头辞出。
&ldo;这个人很绝!别惹他了。&rdo;皇帝说道:&ldo;我想看看山海关去!&rdo;
※ ※ ※出偏头关渡河到了榆林,皇帝突然有了看章奏的兴致。平日章奏送至&ldo;行在&rdo;,都由江彬处理,他倒并无谋反之心,无非想固宠弄权,所以那些章奏只是积压着不理,并不像刘瑾那样,借此机会,矫诏自便,密密布置羽翼,因此,皇帝要看章奏,取来就是。
虽说取来就是,但亦经过选择,第一、积压得太久的奏疏,不便拿给皇帝看,第二、大多是江西巡抚孙楼的奏章,而内容却多牵涉到宁王宸濠。这是有算计的,江彬深知朱宁通过教坊司臧贤的关系,与宸濠勾结甚密,特意揭他一揭,也是种打击的手段。
可是,皇帝却并不能了解孙隧的奏疏,意在言外,因为有朱宁替宸濠说好话,掩饰了宸濠的反迹。有一道奏疏说:在鄱阳湖拿获了一个大盗,下在狱中,竟被劫走。事后传闻,大盗匿藏在王府中,不便搜捕追究,唯有自请处分。
这是很明白的一件事,王府仗势匿藏了盗犯,地方官既不能入府搜索,又不便上奏指明,只好出此&ldo;自请处分&rdo;之一计,希望皇帝看出其中别有隐情,降旨彻查。可是皇帝并不怀疑宸濠有何不法的举动,既是&ldo;诈称&rdo;,就算诈称,自请处分一节,照例发交内阁奏议,暂时不愿作任何处置。
第二道奏疏,亦是孙隧所上,乃是根据南昌的秀才公禀,保举宁王宸濠&ldo;孝行可风&rdo;。原来宸濠的父亲,亦很不安分,被革去爵位,改由他的儿子宸濠承袭。闲居多年,一命呜呼;宸濠大办丧事,做足了一副孝子的姿态,借以沽名钓誉;事后又收买了一批无德文人,联名具禀,说宁王宸濠如何纯孝,请官府具奏保举。亲藩的孝行,要由百姓出头来说明,并作保举,这就像皇帝自称镇国公一样,是个笑话;但孙隧觉得这样做法,有安抚宸濠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他的造反的心,不是那么急切。所以,虽是笑话,仍旧一本正经地具奏上闻。
不想,皇帝却看出了其中的不通之处,便向左右问道:&ldo;百官如果贤能,&lso;孝行可见&rso;,应该升他的官;宁王贤,说要&lso;保举&rso;,我不懂他们保举什么?保举他做皇帝吗?&rdo;
陪侍在御前的,正是当年与杨一清定计诛刘瑾的张永,他亦久知朱宁与宸濠有勾结,颇以为忧,只是深知皇帝的性情,怕话说不进去,让朱宁知道了,反而坏事。如今看样子是有些觉悟了,但还不能让他拿出大魄力来;而且剪除宸濠,不比搜捕刘瑾那样容易,时机未到,布置未周,不可轻举妄动,所以只说了句:&ldo;宁王最近行事,颇有乖张之处;请万岁爷识于心,静以观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