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嘴唇动了动,有什么模糊的话音飘在耳边,最终却没有说出来。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青年闭上眼睛,半晌,原先狂乱的精神力一点点恢复平静。他依然没有把人松开,而是就着现在的姿势与岑炀安排:“你说得对,咱们回去。”岑炀摸摸好友的脑袋——动作到一半儿,感受到来自肩膀上的凝视。他镇定自若地放下手,说:“嗯,咱们来考虑一下beta继子(51)能让陆昇那么一个性别歧视者和一名beta女性结婚的,当然不会是他告诉媒体的“大学时期浓郁的感情”,而是文女士能为他带来的利益。她身上的病情来自家族遗传。在她和现在的陆诏、岑炀一样岁数的时候,陆诏姥爷的身体情况已经非常糟糕。让一切雪上加霜的是陆诏姥姥也在常年为了丈夫的病情奔波研究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丈夫双双入院。一个是家中代代都很难活过六十岁的基因病患者,一个是把一生精力都用在爱人身上的孤女。眼看就要离开人世,他们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女儿。想到女儿也会在大学毕业之后不久就发病,之后便会长期卧床、需要照料,两人决定,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丈夫。以外人的眼光看,无论是这对夫妇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依然决定怀孕生女的事,还是他们后来对女儿做的安排,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对陆诏而言,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母亲讲述中两位长辈对自己、对母亲的关爱。他们或许做了“不正确“的选择,或许对不值得的人付出了信任。可至少在女儿与陆昇的婚礼上,他们的所有祝福都是真的,留给女儿的东西,包括严格规定了日后财产划分情况的遗嘱都是真的。陆昇可以使用文女士名下的资产,但那些资产的实际拥有人永远是文女士自己。如果文女士去世,则依照她孩子的年龄来决定资产的后续处理方式。如果陆诏还没有成年,所有东西都会被交给一个基金会,由基金会负责陆诏后续生活、学习所需。要是成年了,并且满足一定条件了,基金会才不会出现,不过照旧是由他本人来决定各种处理事宜。离开登记处的时候,两个青年都意识到,陆昇在这当中钻了一个空子。以陆诏现在的状况,通过文家姥姥姥爷留下的评估内容可以说是绝无问题。这么一来,陆昇首先就能在基金会出手之前把资产拦截下来。但在这同时,陆诏那会儿又是失联状态。陆昇以“陆诏父亲”的身份暂且接手他的东西,在法律上说堪称理所当然。想通这些,两个青年对陆昇的厌恶更甚一步。岑炀甚至忍不住开始想,如果自己和陆诏没有从学校学校请假,从而没有遇到后面那些事情,陆诏一直保持在“可以联络”的状态,陆昇又会做什么?那种寒意扑面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花了些精力,才让自己心情平息。也是这会儿,陆诏开口安排:“咱们从后门走,”没错,除了日常通行的大门之外,庄园还有一个平常供家居机器人采购、卸货的后门,“先把妈妈平时会活动的地方转一遍。”岑炀思索片刻,报出几个位置:“卧室,大会客厅,还有阿姨的活动室。”因为身体常年不好,文女士在医生的建议下养成了很多需要静心完成的爱好。画画、做手工,都是其中一部分。陆诏对此向来十分赞同。看自己送的花被母亲做成书签、干花,再被回赠给自己和岑炀的时候,他和岑炀都会很高兴。“还有外面的园子,对了,阿姨也很喜欢在朝着园子打开的那个落地窗前面喝茶……”岑炀继续说。陆诏补充:“还有她在这些地方活动时的动线。”岑炀:“对,咱们都去检查一遍。尽量多取一些样本,出来以后化验。”陆诏安静下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岑炀看他,同样变得安静。直到片刻后,陆诏主动开口:“我才想到,她平时在家活动的地方一直都这么少。”也是因为这个,他和岑炀主动提出来,要请文女士去周边旅游星的时候,她才会那么高兴吧?——并不是不喜欢外出,但身体状况首先局限了她,独自出行的寡淡无趣则给她上了又一层枷锁。陆诏平静地继续道:“原本还想着,如果她的情况可以一直保持稳定,咱们以后每个假期都能……”岑炀又扣住了他的手。“可以的。”他说,“等咱们找到阿姨了,后面不管去哪里,都带她一起。”陆诏唇角快速弯起一瞬,很快又将弧度压平,继续往下计划。既然要取样,他们当然不能空手前去,得带点工具。有蜘蛛在,倒是不担心被陆昇发觉——就算发觉了,陆诏回“自己家”也是理所当然。说起来,他是不是应该在外也给陆昇找点麻烦?虽然陆昇只要不蠢,这会儿肯定已经做完了所有财产转移工作。但他这个亲儿子站出来起诉父亲,想想都觉得非常热闹。陆诏想着这些,心里有一瞬间的痛快。但很快,他又告诉自己:不,在查清楚妈妈身体数据快速下降的原因之前,我都不能打草惊蛇。理论上说,他这会儿还该在银叶空港。罗莱索没有任何他和岑炀的入境记录,陆昇在明,他们在暗。既然有优势,就应该保持。两个青年下飞船是在罗莱索时间的早上十点。去了一趟登记处再出来,耗费三个小时时间。又花功夫准备了采样工具,抹去购买工具过程中两人留下的记录……真正抵达庄园,是在下午三点。一个好时候。远远看去,庄园一片静谧。唯有那满园的热情花开着,丛丛花朵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鲜红热烈,宛若燃烧之中的火焰。不用说,这也是陆昇为那场“世纪婚礼”做的准备。在无数镜头之前,他对着那个“幸运的oga”深情款款,说:“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像是园子里的花一样灿烂燃烧,永不熄灭。”面纱挡住了oga的表情,媒体们却能众口一词地写出他是多么激动、多么喜爱丈夫为自己做出的一切。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观礼者,不久之前,那个庄园还是另一个女士的居所。如果说绘画、手工是医生强烈建议她尝试的爱好,热情花就是医生不太推荐给她的东西:“……花园里有一些做点缀,是挺漂亮。但面积太大的红色,可能会给女士您造成一些心理上的压力。我们推荐的话,还是更倾向于推荐一些花型更小、叶子更茂密的改良品种。”离开穿梭车,两个青年来到庄园后门。这条路上当然是有监控的,不过没有人会一直盯着看。他们只需要靠近,把蜘蛛放在摄像头上——很好,完美解决。警用巡航船的监控都不是机器蜘蛛的对手,何况区区一个居民住宅。听着门锁打开的动静,两个青年无声对视,将其推开。他们现在倒不像之前那样,碰到什么都能把思路拐到“如果这只蜘蛛能得到大规模的生产推广”上了。真这么做,相当于琼天公司对所有安保技术公司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