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自海洋起源。我们和动物拥有相同的祖先……”
“人类和动物应该是好朋友,生命共享一个世界,大家应该和平共处……”
“天哪!能够说话的生物当然是智慧生物。对于智慧生物,我们可以把他们当做人类一样看待,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讲人权。称呼他们为怪物,或者是妖魔,是否有种族歧视的嫌疑呢?”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物种本来没有高下之别,在这样一个特殊年代里,大家应该和衷共济,和平共处……”
在“融合”方针的推动下,一时间,类似的言论甚嚣尘上。民众都是金鱼脑,很容易被舆论左右。渐渐地,他们抛弃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种族之见,同情心是埋藏在他们基因之中的本性,看到妖魔的境况如此凄惨,他们忍不住感同身受,开始用心接纳那些看起来更为弱势的妖魔。
苏小仙注意到,这种接纳和从前动物保护协会对动物的保护是不一样的。他们是真的相信万物平等,人类和动物拥有平等的权利,而非把动物当做宠物一样看待,照顾他们但是肆意剥夺他们的自由。渐渐地,领养动物成为上流社会最时髦的事情,而值得一提的是,在紧急颁布的《动物领养保护法》里,领养动物的责任义务和从前家庭领养儿童差不多。
“这就是融合啊。所有领导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在咱们这一代实现了!”民众欢呼雀跃。
苏小仙站在窗前望着欢欣鼓舞的民众,眼睛里隐隐现出担忧。
“如果从前那些伟人知道我竟然会这样做,或许会气得诈尸,也说不定。”苏小仙喃喃道。
“每个人所处的时代不同,三观也就不尽相同。”田柔如今已经成为苏小仙的贴身护卫,她善解人意地安慰着她。
“是吗?这样的话,不知道他们背地里会怎么骂我。“苏小仙一脸担忧。出于方便沟通的原因,她和林瑾清以及顾沐白都住得很近。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些人们在背地是怎么议论她的:一女二男,水性杨花,不知道忠诚为何物,渣破天际……
“怎么会有人骂您呢?没有人会骂您的!”田柔一脸不解地说道,“您是指林医生和顾先生吗?所有人都很看好你们,一直在祝福你们啊。大家都说,真是神仙眷侣!”
苏小仙目瞪口呆。她断然想不到一向颇为严苛的社会舆论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但是田柔的解释让她无从辩驳:“道德只是适用于普通人的。而您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的范畴了。”
苏小仙若有所悟。普通人遵循常规的道德标准和法律标准,生活得轻松惬意,但是他们在关键时刻,甚至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超越了普通人的那些人呢,民众已经下意识地不会按照常规的道德标准来衡量他们,但他们其实活得很是沉重。
苏小仙现在就觉得心情很沉重。她看着田柔买回来的报纸上写着《解密苏小仙身后的男人》《走进苏小仙后宫》等八卦性颇强的娱乐文章,却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这许多日子里,她和穆羽然一直没有见面。起初的时候她一直努力请求穆羽然见她,但是穆羽然却迟迟不肯答应。后来她领悟到一些东西,刻意不去提起穆羽然,可穆羽然却三番五次地传来音讯说要见她,任她如何推辞,都不肯罢休。
外人不明就里,只当这是男女情感间分分合合的寻常问题。田柔就曾在一边这样劝苏小仙:“穆羽然为社会做出了许多贡献,您这样冷着他,不大合适。就算要一刀两断,也要先讲清楚。”苏小仙只是一味沉默着。她觉得很是困惑:如果身居高位的人都要牺牲那么多,为什么他们还要身居高位?如果有的事情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或许可以一味拖延下去?
但是不管她怎么沉默,怎么拖延,穆羽然还是来了。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婴儿肥,不若初次见面时候那般可爱,但是肌肤却显得更白,那种近似于透明的颜色,甚至藏不住肌肤之下细小的血管。
苏小仙定定看着穆羽然,眼睛里流露出纠结和不舍。穆羽然也定定看着苏小仙,眼神清澈,目光坚定,他额头上的朱砂依然鲜艳欲滴。
“你觉得只能这么做吗?”苏小仙问。
“你很清楚,只能这么做。”穆羽然回答。
林瑾清和顾沐白是没有立场参与这种讨论的。作为苏小仙的随从,田柔以及胡媚、何冰都侍立在侧。听了两人云山雾罩般的对话,聪明如胡媚,都忍不住惊讶和疑惑。
苏小仙神色恹恹,也懒得解释。事实上胡媚之所以听不懂,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她身处的高度、担负的职责有所不同。胡媚身为妖族的丞相,在这个时候当仁不让地担负着为残余妖魔分配食物、联系收养事宜等工作,她心心念的仍然是资源层面的问题。她因此竭尽全力,悉心周全。但是她从来不曾想过,这已经不是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了。
当世界上所有生命都开始勤俭节约,不曾浪费一滴一毫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下,资源仍然不够用,这怎么能算是资源层面的问题?
“你很清楚,无论是人类还是妖魔,都造下了太多的罪孽,已经被天道所抛弃。天道降临灾难,用以警示和惩罚苍生。在这个时候,一味承受灾难是不够的,必须显现出知错就改的态度,我是指,祭祀。”穆羽然垂着眼睛说道,长长的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封建迷信要不得。你以为这是什么时候?祭祀河神吗?”苏小仙声音里满是不甘。
“河神只是小神,并不可怕。有法力的人甚至可以把河神捉来,鞭打一顿,逼迫他风调雨顺。可是我们永远不能和天道正面为敌,只能躲避和臣服。”穆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反倒愉悦了一些,“我从小就养尊处优,受到超乎寻常的待遇。从前我猜想,一定是我前世里做过什么,或者拯救了三界也未尝可知。如今我才晓得,我这个人教圣子,并不是林瑾清让给我的,而是我应得的。我将成为最纯净的祭品,向天道表达三界生灵的悔改之意和臣服之心。”
苏小仙简直无言以对,因为穆羽然所说的事情她都知道,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的确,和河神相比,天道实在是不可违背的存在,看不出任何另辟蹊径的可能。但是她心中仍然有许多不甘。“要死一起死,凭什么要你牺牲这么多?”她不甘心地叫道,“就算你成为祭品,我们也未必能从如今的困境中走出来。”
“总要试试的。还好,我是干净的。”穆羽然低着头说道,红晕漫上他的脸颊。他禁不住想起在朦胧梦境之中的那一个吻,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一般,纵使在阳光的照耀下蒸腾而去,却仍然会在心中留下真实的印迹。
“对不起。”苏小仙低声说道。
“你不该说对不起。永远都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如果我现在的选择对你有利,那些都是你应得的。”穆羽然说。
苏小仙沉默了很久。“难道你已经记起了你的前世?跟我说说你前世的事情吧。”她说。
“前世里,我是一块石头。从我有意识开始,就有一个女人一直不断地用手摩挲我,将我一点一点雕成人形。我的石头躯体在三界大战之时受到波及,炸为碎块,我终究没能睁开眼睛,看一看那个一直琢磨我的女人。但是我现在知道,那个人是你。”穆羽然说道。
旁边胡媚和何冰听到这样的话,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田柔,这个资质普通的人类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元神投胎转世,成为人教圣子,但是那些被炸碎的石块,清乾宗从中选择了最通透清澈的那块,雕琢成一把钥匙,那就是锁妖塔的钥匙。”穆羽然说道。这本是清乾宗的大秘密,是他身为人教圣子,即使天崩地裂、清乾宗被灭满门也不能轻易说出来的,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穆羽然突然觉得无所谓了。他平时修习的化梦功法只是一个引子,而天道将他们都引到此处来,关键还是因为苏小仙。他命中注定的归宿便是成为天道的祭品,这并不可惜,但若能指引着苏小仙等人获得自由,他会觉得欣喜。
和大人物死时候的轰轰烈烈不同,穆羽然离开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林瑾清和顾沐白闻讯赶来见他最后一面,他仿佛大彻大悟一般指着两人说道:“知道吗?我们都只是她的过去。不过,过去、现在和未来,又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