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无极宫冷漠孤绝的白发兰池不同,连清是那种无论何种时刻都能以一副安逸闲适的样子从容面对的人,哪怕再狼狈不堪。与其说他的眼里什么也容不下,不如说他从未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但是总有人愿意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只为了在他眼里、他的心上留下点什么。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反反复复,衍生出一个恶性循环。
是啊,他早就应该知道的。
那种熟悉的感觉,那种潜意识里想要保护对方的谷欠望,这天下间,除了她,还会有谁?
难怪她能够使出白发兰池的黑山白水,连清从来只称赞他天资聪颖,黄药师又何尝不明白对方是怎样厉害的人物?模仿一个人的绝招,还是一个极难的绝招,若是天底下真有人能够做到,她也必是其中之一。
“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平静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男人和女人都无所谓,他喜欢的只是她这个人。
但是——
如果她是真的在意自己,就根本不会隐瞒。
黄药师已非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少年了。
既然她的性别是欺骗他的?
那么她的情意呢?是否也是假的?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却不能不在乎这一点。
“咳咳、那个问题的答案,我现在就告诉你——”
“从来、都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这六年里,黄药师依旧会想起那段在险些走火入魔时多出的记忆。
如今,就像是噩梦重现。
是不是,就像那个残酷梦里她说的话一样,她真的,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黄药师看着连清的眼睛,看着她的笑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他伸手就能拥抱住她,然而,黄药师却觉得,或许,从一开始,他所以为的两个世界,从来都没有靠近过,即使是过了六年的漫长时光,依旧遥遥相对。
“你知道吗?”
白皙纤长的手抚向了青年无暇俊美的脸庞,明明女人的笑意如春风化雨般柔和,可不安却如水纹一圈又一圈在黄药师的心中蔓延泛开。
“不论我想得到什么,我都能得到,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再美丽的人。原来,你也只不过是这场游戏中的战利品。”她眉梢间的悦乐随着嘴角的笑意,化作琉璃碎玉莹然于眸中,看似娴雅温尔,只有她对面的青年才知道,那如无垠深夜的的眸底,所潜藏的情感与温柔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唯有冷酷,唯有阴森。
“你应该猜到我想做什么吧?华山鬼窟不过一个让武林大乱的开场,那些蠢货的做法虽然不够高明,不过没关系,只要王重阳之流今日死在了这里,再把这些人的尸体抬出去,加上《九阴真经》的诱惑,江湖必然大乱,到时候冥域便能够像七十年前一样,一统天下武林。”
听着对方的高谈阔论,黄药师没有说话,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双眸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色,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然而,他的心,早在连清说出「原来,你也只不过是这场游戏中的战利品」这句话的时候,便已千穿百孔,方才通道里的箭簇没有将他如何,但是女人的话却是比那一支支要人命的弩箭更加伤人。
“我本想利用你促成这场大乱。但是,现在不同了。王重阳他们不用死,华山鬼窟的计划也不必再进行下去了。说实话,我对一统武林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兴奋起来,透着一股不驯的诡谲魔性。
“曾经有人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实在喜欢这句互。药师,我都没有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你的成长以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所以,你就是这天下间,唯一能够与我一斗的人。”
“以这个江湖为赌注,我很想知道,你和我,究竟谁会赢?”
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很久了。前世的时光加上今世,究竟有多久,她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的对手了?
连清一直把黄药师当作他棋盘里的一枚棋子,利用着他对她的感情,引导着他的行为。固然她是一个喜欢将所有事物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上,但这也是相当无趣的。只是,即使给了棋子自由,又有几人能够与他相抗?与其让他们翻腾着走向不变的结局,还不如让他省点心力,太过拙劣的戏码他并没有兴趣去应付。
可是,黄药师不同。他大约是这天底下,唯一能够打败她的人。
所以,她想,自己是能够把他放在同等位置的。
独孤求败是寂寞的,他渴望一败,却无人能令他一败。
连清也是如此,她想要一个对手,却始终找不到足够与她相抗的人。
六年前的黄药师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六年后的青年,完全可堪一战。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无力又可笑的感觉在瞬间涌上。
对手?!
哈,在个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