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卡顿上校笑了笑,说:“我想你的事儿完了。也许你还是应该到海军作战部长那儿去报个到,用不着再到这儿来了。”他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还有一件事,这是不多会儿以前送到我办公室里的,是国务院送来的。”
&esp;&esp;这是个公事急件信封。亨利把它撕开,里面是薄薄的粉红色电报纸,上面写着:
&esp;&esp;传递电报。拜伦-亨利在华沙平安。现正与德国政府谈判撤离全部中立国人员。斯鲁特。
&esp;&esp;维克多-亨利走进播音员办公室时,休-克里弗兰见了很失望;他只是个五十来岁的矮胖子,面貌平庸,宽肩膀;身穿一套棕色服装,一个红色蝴蝶领结,站在接待人员的桌子前面。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种柔和但有点戒备的表情,但是一点也不世故。克里弗兰访问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按照他对人的判断,这位可能是个职业球员改行成了经理,一个木材商,也可能是个工程师;一个完美的美国人,非常聪明,一点不让人怕。但是他知道,梅德琳对她父亲既害怕又崇拜。渐渐地,他变得很尊重这个姑娘的意见,所以他用了很尊敬的口吻说话。
&esp;&esp;“是亨利中校吗?荣幸之至。我是休-克里弗兰。”
&esp;&esp;“您好。我不妨碍您吧。我打这儿过,想顺便来看一眼。”
&esp;&esp;“您来这儿我太高兴了。梅德琳正在记录稿子的时间。请到这边来。”他们从一条用软木铺地的走廊往前走,两边墙壁是绿色隔音板。“她简直没想到,还以为您在德国呢。”
&esp;&esp;“我是暂时回来的。”
&esp;&esp;梅德琳从一个写着“闲人免进”的门里跑出来,一蹦一跳地跑向亨利,就吻起他来。她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褐色褶裙,灰衬衫。“天哪,爸爸,真没想到。一切都好吗?”
&esp;&esp;“非常好。”他眯起眼睛看着她。她看上去成熟多了,激动得容光焕发。他说:“你要是忙的话,我就走,以后咱们再谈。”
&esp;&esp;克里弗兰插嘴说:“不,不,中校。请进来看看吧。我就要访问爱达-梅-派尔汉了。”
&esp;&esp;“哦?将军夫人一书的作者?我是在飞机上看的。挺有趣的故事。”
&esp;&esp;在这间用假护墙板和假书籍布置得象书房的小小播音室里,克里弗兰对那位脸庞瘦削、白头发的女作家说:“派尔汉小姐,这一位是将军夫人一书的又一个爱慕者。亨利中校是美国驻柏林的海军武官。”
&esp;&esp;“别这么说了!您好。”那个女人朝着亨利摇了摇她的夹鼻眼镜。“我们不会卷入这场愚蠢的战争吧,中校?”
&esp;&esp;“但愿不会。”
&esp;&esp;“我也这样想。要是白宫里的那个人突然暴死,我的希望就会更大。”
&esp;&esp;帕格坐到旁边一张靠背椅里,听他们念稿子。这位女作家对当代文学作了一番刻薄的评论,说某一位著名作家淫秽,另一位懒散,第三位又肤浅。他脑子里在想昨天跟“白宫里的那个人”的会见。他觉得他是在偶然一时冲动下被召回的,花费了公众两千块钱,从德国来回一趟,就是为了在吃摊鸡蛋时无目的地闲谈。早晨的报纸报道说,昨天是总统忙碌、紧张的一天。“罗斯福宣布国家进入部分紧急状态”这条头条新闻占了好几栏。头版的另外三个标题也都是以罗斯福或以总统开头的;他已经组织了两个主要的政府委员会,他提高了糖的限额,他和议院领袖们研究了修改中立法案问题。所有这些事,都是那个穿着衬衫、满面红光的男人做的,他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从不离开;但是他的神态那么精神饱满,使你忘记了他是瘫痪在椅子里的。帕格想使自己相信,他也许说过一件事,发表过一个议论,对总统的思想有所启发,那样他算是没白跑一趟。但是他没能做到。他对德国的评论就象他原来的报告,成了总统的耳边风。总统主要是对希特勒的演说技巧的细节和柏林当地的一些风气感兴趣。总统提出来要他写些闲聊天的信,仍然使他觉得迷惘,如果不是不得要领的话。最初几分钟里,罗斯福总统的热情、幽默,他那惊人的记忆力以及那爽朗的笑声,对维克多-亨利都很有魅力。但是回想起这一切,亨利中校拿不准这位总统对一个走到他办公室里来替他擦皮鞋的人表现会有多大的不同。
&esp;&esp;“十四分二十秒,克里弗兰先生。”梅德琳从话筒传来的变了调的声音把他惊醒了。
&esp;&esp;“很好,可以录音了吗,派尔汉小姐?”
&esp;&esp;“不行。这些关于海明威的话太客气了。我想再用半个小时修改一下原稿。请给我一杯浓茶,加柠檬。”
&esp;&esp;“是,小姐。听见了吗,梅德琳?去拿吧。”
&esp;&esp;克里弗兰把这位海军军官请进他的办公室,帕格接过一支雪茄。这个年轻播音员把一只腿跨在椅子的扶手上,使亨利很看不惯。帕格曾相当严厉地纠正过拜伦的这个习惯。“先生,您应该为梅德琳而自豪。她是个不平常的姑娘。”
&esp;&esp;“在哪方面不平常?”
&esp;&esp;“哦,您看,什么事儿你一告诉她,她就懂了。或者她不明白,她就提问题。你要是派她去取什么东西,或是做什么事情,她都照办。她从来不罗嗦,我还没听见她发过牢骚。她见人不胆怯,敢直接跟任何人交谈,也不莽撞。她是可以信得过的。海军里可以信得过的人多吗?在我们这种事业里,这样的人就象大熊猫一样难得,特别是女孩子。我这里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顺手。我知道,您希望她回到学校里去,她下星期就得走了,我感到非常遗憾。”
&esp;&esp;“这孩子才十九岁。”
&esp;&esp;“她比在我这儿工作过的二十五岁和三十岁的女人都强。”克里弗兰笑着说。帕格觉得这个态度随便的家伙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还有一种自然的热情,稍微有点象总统。有些人有这个特点,有些人没有。他自己就一点也没有。海军里,这种特点没人特别欣赏,人们称之为“滑头”有这种特点的人往上爬得快,他们也形成了依赖这种特点的习惯,直到太滑了,摔倒为止。
&esp;&esp;“我但愿她在学校里能显出这些优点。我不觉得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在纽约闲荡是个好念头。”
&esp;&esp;“好了,先生,我不想跟您争辩,但是华盛顿也不是女修道院。这是教养和品格的问题。梅德琳是个优秀而可靠的姑娘。”帕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esp;&esp;“先生,您来参加一次我们的节目怎么样?我们能请到您,十分荣幸。”
&esp;&esp;“作为客人吗?您真是开玩笑。我是个无名小卒。”
&esp;&esp;“驻纳粹德国的美国海军武官当然是个人物,您可以给军事准备和两洋舰队打气。我们刚刚请了海军上将普瑞柏尔广播过。”
&esp;&esp;“是的,我知道,我就是凭这个发现我的小女儿这些天在干什么的。”
&esp;&esp;“您愿意考虑一下吗,先生?”
&esp;&esp;“决不考虑。”帕格的声调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不单是因为他想结束这次谈话,而且他怀疑那么赞扬梅德琳只是为了拍他的马屁。
&esp;&esp;“我想,问一问没什么关系吧?”克里弗兰讨好地笑了笑,用手理了理那头浓密的金发。他的晒得发红的脸红扑扑的,好象刚从理发店出来;他穿着大学生的上衣和运动裤,看上去很神气,尽管维克多-亨利觉得,他那阿盖尔式短袜1太过分了点儿。他不喜欢克里弗兰,但是他看得出来,梅德琳是愿意为这么个百老汇式2的家伙卖劲儿地干的。
&esp;&esp;1百老汇是美国纽约的一条大街,剧院、电影院均集中在此。
&esp;&esp;2阿盖尔是英国苏格兰的一个郡,产羊毛;阿盖尔式短袜是苏格兰方格花样的羊毛短袜。
&esp;&esp;后来,梅德琳领着她父亲参观了各个播音室。有些走廊很象船舱里的通道,里面满是电气装置和上千条成束的彩色电线。这些都使帕格很感兴趣。他很愿意看看这些控制图表,了解一下无线电节目是怎么样从这个神经中枢播向全国各地的。排演室里有大型的硬纸版布景,什么阿斯匹林瓶子、牙膏筒、汽油泵等,还有闪光的红灯,装腔作势的歌唱演员,咯咯笑的观众和做着鬼脸儿蹦蹦跳跳的小丑们,不仅本身看来俗气而愚蠢,而且在波兰遭受侵略的情况下,显得加倍地俗不可耐。此地,就在美国通讯机构的心脏,希特勒发动的这场战争,其意义好象还比不上粗鲁人之间发生的一场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