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还在饭桌上坐好,场记打板,我开始说出我的台词。
“爸,我太累了,我不想高考了。”我尊从角色性格,一句话说的唯唯诺诺,尾音发着颤儿。
“孩子,爸爸理解你。这些年你一直很优秀,但有压力也是正常的,非常时期克服过去就好了。”江还饰演的父亲耐心回答,声音低沉,像是从一件白釉瓷器中传来。
“可保持优秀也很累,我真的太累了,我走不动了。”我开始哭泣,“爸,求求你,你就让我休学一阵子吧,明年,明年我一定参加高考,考个好大学。”
江还的声音听来开始有了浮动:“城城,是不是我和妈妈的事影响到你了?爸爸和妈妈对不起你,你不要放弃自己啊。”
此情此景让我感到窒息,一部分是出于对于这个角色的共情,更多的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听说过,好像经历过,让我恍然,全然忘记昨晚背好的台词。
我穿过镜头和层层人群,找竟池的眼睛,可来不及了,我心里的声音,再不说出来我就要窒息了,所以我哭吼着:“可是你们已经放弃我了呀,你,我妈,舅舅,外公,这个家里除了我的任何一个人,你们谁都有权利做选择。你们在一起时感觉痛苦,所以你们分开。你们感觉遭受不公,所以你们就打架争吵。可是有谁问过我是怎么想的?你们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争吵、和好、冷眼然后分开,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们说你们爱我,可是你们有谁关心过我得好不好?我为什么事痛苦?”
我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竟池,他的眼眶积蓄着眼泪,但他没有让他们流下来,而是咬着嘴唇目不转睛的看我。我得到勇气,转过头对一脸错愕的江还说:“爸,优秀很累的,你一路走来应该知道这条路有多苦。而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优秀,因为全世界都在告诉我,身为你的儿子我就要优秀。我不是天纵奇才,我不聪明,也不骄傲。我花了十八年模仿你,模仿我妈,模仿外公,模仿这个家里的每个人。现在你们所有人都千疮百孔,我就必须得安然无恙吗?你们有谁真的认识我吗?”
我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因为颤抖所以咬不住下唇,止不住呜呜咽咽的哭声。手也抖着,勉强扶着桌子边沿,好让自己不至于滑倒在地面。
导演喊cut打破了周身尴尬的寂静,他从监视器后面探出脑袋:“演员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做剧本以外的改编。”
江还却起身用力捏了捏我仍发抖的胳膊,像在给我打气:“你的爆发力很强,未来的戏路会很广,但我同意导演的话,要注意不要和角色产生过多共情,不然你很难出戏的。”说完他走到导演身边,要求看回放。
导演的语气也更温和:“嘉年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可以先给江老师拍几个特写镜头,你调整好了再回来吧。”
我说好,拖着身体向竟池走去,却没在刚才的位置看到他。
我感到慌张,害怕自己逾矩,触到了竟池的伤口,竟池会不会被我影响,抑郁症加重。刚刚窒息的感觉又渐渐回到了身体里,我四处搜找着,手臂却被人从侧面拉起,带出了摄影棚。
我被竟池拉到了黑暗的一角,我的夜视能力没有衰退,看得见竟池满眼满脸的泪水,他没有压抑,放肆地任他们流下来。他伸出双手像在摸索,我拉住了放在自己的脸上。找到了我的方向,也像是看得见我,他睁开眼睛,对着我认认真真地一遍遍地说着谢谢。
我也谢谢你,没有责怪我。我在漆黑一片里看你,而你也看到了我,在一片漆黑里。
☆、玫瑰
[50]
历时六个月,从隆冬到立夏,这部剧终于杀青了。
杀青宴就开在剧组住的酒店里,包下了两个相连的贵宾厅。经过小半年的拍摄,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瘦了好几圈,终于熬到了顺利杀青。剧组上下一片祥和,弥漫着苦尽甘来的味道,过年都没这么开心。
一向冷静沉稳、运筹帷幄的导演也破功了,杀青宴开始之前喝了点酒,站在宴会厅门口每个到场的人派红包。刚开始站过去还有点不怒自威的气质,像是尊财神;到了后期酒劲儿上头,一直哈哈笑着,脚步虚浮,宛如一个散财童子。江还路过的时候还掏出手机录了段三分钟小视频,说要等导演酒醒了放给他看。
竟池被我软磨硬泡地拉来了,我们一起坐在宴会厅的边沿的座位上,和很多年轻演员挤在一块儿。拍戏期间我和同桌的很多演员都成了好朋友,大家一直对竟池的“表哥”身份表示怀疑。毕竟也没有哪个表弟平时在剧组摸爬滚打、虚心讨教,一到了饭点儿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房间,非要陪着表哥用餐。竟池一直低头扣从桌沿儿垂下来的桌布,留我独自应对同事投来的暧昧不明的微笑。
确实,这期间很多同事的亲属恋人都来探班过,短得待个天,长一点得待个把月,像竟池这样从开机待到杀青的家属确实特殊。小王偷偷靠过来跟我说:“可以呀,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魅力的,这么帅的男朋友还这么黏你,怪不得你到了晚上就坐不住,整个人归心似箭得。”
我没反驳,并为所谓“黏人男朋友”的称谓窃喜。
感言说了一波又一波,酒也喝了一轮又一轮,竟池从脖子红到了眼眶,我也飘飘欲仙,借着酒劲儿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杵。剧组里的年轻人开始玩起了游戏,惩罚变得越来越过火,刚开始还是深情对望10秒钟,最近几轮已经往亲亲抱抱那个方向去了。登时我酒醒一半儿,觉得在座的男孩女孩都虎视眈眈,两只眼睛望着竟池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