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在天达逸翠园的售楼处做了有好几天了。正像谭东城承诺的那样,他真的交代一个叫丁月的女孩带了可儿。丁月是一个很谦和的女孩,性格也好,待可儿一团和气。人长得也很漂亮,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还有两个小酒窝。单这幅长相,就看着喜人,几乎没两天,可儿和她就成为了朋友。
天达的福利也出乎意料的好,可以给不方便的员工提供住处。她和丁月还有两个女孩一起住在售楼处的三楼。两个人一个房间,这样一来,可儿就避免了重回到那个四合院。看看租期也到了,她找了一天过去索性把房给退了。把一些没有必要的东西直接留给了那对小夫妻,有用的着的,她带回了住的地方。到了天达一个星期,总算弄了妥帖,工作上的事,她很快也轻车熟路了。
真的就像谭东城说的,天达的楼真的不愁卖。新楼已经开盘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来看楼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从早上售楼处一开门,人就开始涌进不少。房市如此低迷的情况下,他们的售楼处仍然忙的一团热闹,简直是难得。
看着那穿着一身藏蓝色工装,胸带工作牌,笑容婉约的可儿在那像模像样地领着客户东转西转,处变不惊,从容应对,对答如流。谭东城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一张圆圆的水晶茶几边上摆着透明的烟盅。他慢条斯理地吸着烟,喝着茶,远远地看着,慢慢地品着。
售楼处的女孩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太子爷哪那么多闲情逸致,这两天不落空地过来坐阵,今天又这么好心情地在这足足呆了一个上午了。就那么坐着,靠在沙发上,玩味着手里的茶杯,没有和谁说过一句话。紧张了许久,有人看明白了,绷紧的神经悄悄松弛了。知道他们的太子爷突然大驾光临与工作无关,他是冲着她们售楼处新来的这个女孩宁可儿来的。
中午吃饭的时间一到,售楼处的人潮稀薄了。客户相继离开,员工三三两两出去吃饭。
谭东城终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那正在整理合同的人,直接伸手扯掉她的胸牌,放到了前台,扬声喊了一句:“走吧,宁可儿,我请你吃饭。”宁可儿把他的手打开,头都没抬,去翻手里的合同,“你等会儿,我这个号码还没写全呢!”
谭东城把她手里的合同抽走,直接交给丁月,然后,回身往外就走,嘴里极其自然地催了一句:“走吧!回来再看。”丁月抿嘴笑冲着可儿挑了挑眉。可儿脸一红,顺势拉起她的手,“走吧!一起。”丁月知情识趣,连忙笑着摆手,身子往后缩,“不行,我也有人约呢!”
可儿落单了,只好跟着谭东城出了售楼处的门,一边走,一边在喉咙里嘟囔,“谭东城,你这不是成心么?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找我,别人还以为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以后我的工作都没法做了,肯定是两个局面,有暗恋你的人借机报复我,有趋炎附势的人趁机巴结我,我得到哪种待遇都不舒服。”
谭东城上了车。等着可儿上车,他发动了车子,把车子驶离售楼处门前。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你记住,这是个现实的社会,没必要你我是朋友,非得装作谁都不认识。骨气有时候就是扯蛋。如果真的因为我和你熟,你获得了以上两种待遇,那这些人你一个都不必交。为什么让那个丁月带你?那个小姑娘够淳朴,很老实,你们会成为朋友。至于其他人,你愿意和她们说话,就理她们,不愿意理她们,你就直接把她们当空气。我就是想让她们知道,你宁可儿是我的朋友,何况,我也没想着你能在这干长。”
可儿转过头去看谭东城,谭东城这几句说的倒是干净利落。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侧影,对身边的这个人油然而生了某种崭新的近乎激赏的情绪。她由衷地说:“谭东城,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优秀,很不一般?你一点都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你身上有太多正能量了。”
谭东城笑了一下,四下看着方向,“有点看上我了?记住看上我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不喜欢被暗恋。”可儿呸了一声,抿着嘴浅笑,顺势把头转了过去,“想的美,你不是我的那杯茶。”
“没看上我,就别这么直截了当地夸我,容易让我误会。”打了一个方向盘,车子向右拐过去。驶上大路,他又继续刚刚的那个问题。“我不是你那杯茶,谁是你的那杯茶?不要告诉我说,是那个蓝卫晨。”
可儿仰头直视着车前窗,阳光照在她的眼里明明灭灭,“我也不知道我的那杯茶是什么样的,我只明确地知道我的那杯茶不是什么样的。晨子——”她喃喃自语了一句,眼光迷蒙了起来,望着前方的街道。街道上,拥拥挤挤的车辆缓慢地爬行,像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车龙。
“小时候,我常常被人欺负。四岁那年,我外婆把我锁在房间里,陪着外公去看病。同院里有个小胖子把我家的玻璃打碎了,要爬进房里欺负我。大院里的大人们都去上班了,没有人听到我的哭声,即使有人听到,也没有人肯管,我们那时候是被人瞧不起的。”她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然后,一个小男孩,长得黑黑壮壮的,满脸的泥,穿着不合身的衣裤,双手叉腰站在那个小胖子的身后喝了他一嗓子,随后把他整个人从窗台上揪了下来,狠狠揍了他一顿。小胖子吓得跑没了影。男孩就搬了两块石头坐在窗台下面,陪着我说话。从此以后,我有了童年时候唯一的一个朋友。蓝卫晨,他从此以后成为了我的保护神。”她停顿了下来,眼光望着前方,眼眶的边缘蒙上一层雾,围着那眼珠不断地氤氲。
“后来呢?”谭东城的声音沉了下来。
“后来,慢慢长大,但是,仍然有很多人欺负我。有女孩嫉妒的,看不起我的,还有男孩追求我不遂的,反正,麻烦似乎总围着我转。晨子长我四岁,我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升中学了。那时候,中学放学比小学晚,上学比小学早。为了怕别人欺负我,他就开始了迟到早退,功课每况愈下,到最后,他中学都没毕业。晨子没有念过多少年的书,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我。我欠了他的。”
她的声音忧伤起来,刚刚的欢愉被赶走了。她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思想的触角开始探往那久远的年代。
“曾经一度,我真的以为我会成为晨子的新娘,因为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觉得特别安全,可靠。但是,我们慢慢长大了,思想开始有了分歧,很多看法也不再一样了。就像晨子经常会不满地说我一句,你的翅膀长硬了,可以飞了,你就不需要我了。”她叹了口气,突然惊觉地坐直了身子,冲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怎么说起这个了?”
谭东城摇摇头,笑笑,“没事,”他说。表情沉静地开着车。少许,他忽然问了一句:“没听你说过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可儿被哽了一下,喉咙里的气流硬了半会儿,到底吐出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是个私生女。”
谭东城立即闭紧了嘴巴,有点懊恼自己挑起的这个话题。盯着前方那慢慢爬行的车流,他眯起了眼,思想里起起落落。一个私生女,从小备受歧视,在那样的年代,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成为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他的眼前情不自禁就浮出了那样一个画面,紧跟着,有种莫名的怜惜的情绪就抓住了他,使他的表情很少有过的正经很少有过的凝重。
车子开出去了一段,空气中有抹突如其来的沉闷。
可儿长长舒了口气,伸了伸胳膊,挺直了胸,她那小小的腰肢舒展了。这样一个动作之后,她的人重新轻松了起来,快活重新在她脸上盘踞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起这个了。”她眯起眼,略有迷惘地望着前方,表情带着沉沉的思索。“谭东城,”她说:“你有时候给我的感觉特别奇怪,总觉得好像和你很熟似的。”
这样的感觉,谭东城也有。真的,好像很熟似的,是不是上辈子就认识?他仓促地向旁边的人扫了一眼。坐正身子,他嘘了口气,把心思收回来,专注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