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通知我的。”许桡阳犹豫了一下,注视着她,到底还是坦荡地说了出来。“谭东城也给我打了电话。”他跟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方向。“幸亏他们通知我,我要是不过去,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一面呢!”他捧住她的脸,“敢当着老爷子面说那句话,你不怕么?”
可儿去搂他的腰,把头靠近地贴了过去,“怕,我一看见你爷爷就怕,我的心现在还跳得厉害呢!但是,”她抿起了嘴角,眼里闪起了笑漪,“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到台上去演讲,所以,我不怯场。我看见你们家人,心里一横,我就干脆把他们当成观众好了。而且,我知道,我必须一次性把话讲清楚,否则,他们还会找我第二次。”
“可儿,”他叹了一声,移开她。他扳着她的肩膀,目光发定地瞅着她,“你知道么?你每天给我的感觉都是新鲜的,我不知道你下一分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目光热烈在她眉宇间逡巡,每个部位,连根汗毛都不落过的端详,“你有时候是小草,有时候是青松,有时候是藤蔓,有时候是水仙,有时候是小猫,有时候是老虎。你,”
他又低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把她拉了过来,把嘴唇滑向她的耳边。附在那里,他低喃地说:“你越来越让我觉得迷惑。你告诉我,哪一个是你?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面呢!你是不是根本不是人?我在想,我是不是哪年哪月,小时候,放生过什么小猫小狗,小兔子,小狐狸之类的,然后,你变成小美女回来报恩了?”
可儿的唇角展开了,笑容摇摇晃晃地缀在上面。要命,她真喜欢他这个说法。她推开他,笑容从嘴角跳到睫毛上了。“许桡阳,”她眼睛亮堂堂地瞅着他,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和得意,“你就花言巧语吧!平常老见你黑着一张脸,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呢?”
许桡阳抿起嘴笑,体内的*被击退,那满胸怀的情愫留在那儿了。他握了一下怀里人的手,好温暖的一只小手。这一刻,他心口处突然有种奇异的悸动。想起她在酒店说的那句话,这是我十九年从来没有过的幸福。那么,他呢?他这一刻的感觉也是,这也是他二十七年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另外一间房里,宁雪半靠在床头,像被点了穴一样,脸色发白,浑身僵硬地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上的男人一如记忆中的英俊容颜,龙眉星目,淡而温雅的笑容,醇厚磁性的声音依然如大提琴的四弦音。门响了,可儿推门进来。宁雪突然回过了神,像被针扎一样地从床上直跳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雷霆万钧地按下遥控器的开关。
可儿慢吞吞进门来,小小的脸嫣红一片,睫毛微微向下垂,睫毛下的那两颗黑眼珠若有所思地发着光,唇边的那缕笑意在那隐隐地跳着,像朵吸引人的小桔花。
宁雪舒了口气,按捺住心脏的狂跳,平定了一下情绪,把目光深思地停到女儿的脸上。乔风,北京市政协常委,第十届政协委员,亚洲国际商会副会长,国际中国联谊会会长,乔氏的创始人。仅用十几年的时间,就将乔氏推到了世界五百强,单就飓风一个系列就使得乔氏成为中国汽车类产品出口产值最大的企业。同时,又兼任华南理工大学的客座教授……。她咬着牙,热气在眼底滚动。她早就知道,他是人中之龙,她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有今天,会有一个属于他的王国。她情绪激动地注视着尚了床爬到她身边的人,这个她耗尽了青春培养长大的女儿,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液,是他和她的。
可儿爬上床。撞见宁雪的目光一直深思地停在她的脸上,她立即醒悟过来了。一定是自己的表情泄露了什么。哎呀,她立即有点难为情了,也多少内疚了一下。她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母亲了,母亲明天又要赶回去,但是,她竟然连这一点的时间脑子里都心思不属的。
带着赎罪的心里,她撒娇地去搂宁雪的脖子,掩饰什么的在她脸边像小时候一样的蹭。“妈,你再多留几天吧!”她说:“我想你了,你不来,我就回去了。”
“是么?”宁雪漫不经心地问。二十年了,他怎么还会如此风度翩翩?如此潇洒迷人?二十年了。时间怎么会如此快?一切好像还是在昨天。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一脸和煦的笑,“宁雪,人如其名,纯净洁白,干净得像朵小花。”二十年前的女孩真的有一张如皎月的脸,有一双熠熠闪烁的眼睛,有曼妙的身材,和动人的舞姿。
“妈,”可儿终于注意到了宁雪脸色的异常,她问:“妈,怎么了?”怎么了?即使是地球突然在宁雪面前裂开都不会让她如此震动。二十年了,她不看书,不看报,即使是电视都很少看。她把自己蛰伏起来,像个冬眠的动物,除了尽尽心心地将他的女儿抚养长大成人,她拒绝接收一切外界的信息。
她知道,他终于有一天一定会成就他的梦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汽车王国,让乔风的名字家喻户晓。他毫无征兆地这么出现,连一点准备都没有给她,这完全打破了她以往的沉静。她本来就满肚子的话要对女儿说,那许家三老的虎视眈眈,那许家重新带给她的那份隐忧,像一条五爪蛇弄的她心怀不安。但是,这会儿,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被弄的心头大乱而坐卧不安。
“没事,有点累了。”她声音发颤地搪塞了一句,侧身避过可儿的目光,拍拍枕头,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还是睡吧!时间已经不早了。”“嗯。”可儿应了一声,听话地从她身上溜下来,也去整理自己那边的床褥。
借这个功夫,她从床上翻身下床,强作平常的进了卫生间。将卫生间的紧紧关上,她屏息背靠着门,心潮翻江倒海般地滚动起来。思想了一会儿,她开始情绪激动地在地上转着圈子。二十年了,他毫无变化,依然一如当年。而自己呢?她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有些失常地扑到梳洗镜前。
当年那个小女孩现在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眼睛似乎也没有以前亮,脸色也没有以前好,现在的自己不是当年的自己了,没了青春,没了容貌,岁月在她的身上刻下了痕迹,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信息。她的眼眶发红了,湿润在眼底一点点扩大。她强忍再忍了一番,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冲出眼眶的那个瞬间,她悲怆地捂住了脸,在喉咙里情不自禁地低泣了一声,乔风,你还记得当年的宁雪么?
八月份,带着燥热慢慢过去了,秋天的脚步蠢蠢欲动地开始从大街小巷地展开触角。街头的叶子被风轻轻一扫,就轻飘飘地落了满地。庭院里,那最后的绿色挣扎着盘踞在墙边。
早晨起来,可儿就开始帮着雅姨到院子里收拾花圃。一夜的风,吹落了不少香椿树的叶子,堆在花圃里到处都是。
可儿这边忙,许家那边也忙。今天对于许家是个大日子,是许晋冲和林媛的订婚仪式。
许家真的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单就是一个订婚仪式搞的跟结婚差不多。整个金阳酒店,喜气洋洋,人影攒动,到处是花,是气球,是彩带。宴会厅里,酒席,一桌一桌拥拥挤挤地排列着,男男女女,熙来熙往。加上招待小姐,服务生,主持订婚仪式的嘉宾,现场到处都是人。
许桡阳很快就被搞的不耐烦了。人好像一下子从地底层冒出来的。四海那边的关系,华泰这边的,还有女方那边的关系更是夸张,一个订婚宴就这样被演变成了商业派对,寒暄的,客套的,借机会拉关系,套交情的,所有的人打着祝福的旗号办着自己的事。
于是,喝酒成了中国人最普遍最通俗的交际手段。一杯接一杯,每一杯都有名目,你更无法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心生倦意,对任何人都冷着脸。许桡阳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好像他一下子就成为了现场的主角,似乎每个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忘了有订婚这码事。
逐渐地,他眼前的脸都重叠了,晃动了。在这样一些脸中,他看见了佳佳。似乎有好久都没有看见佳佳了,他几乎忘了这个人。他的生活被宁可儿充实的满登登的,几乎没有空隙装别的什么人了。佳佳比他预想的和气,她似乎忘记与他的那份不快了,她的酒喝的爽朗和豪迈。似乎比他喝的还多呢!
许桡阳最后喝了多少酒,他不记得了。反正酒很快就变成了水,不断的有人到他面前敬酒,不断地有人给他的酒杯斟满,不断地有人在他身边吹着风,说的什么话他记不得了。只知道,他半夜醒来的时候,耳边吹风的人仍然在,身上有个软绵绵的身体像根藤蔓缠着他。
他的意识仍然不清醒,他的触角仍然不发达,他只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要去搂那身边的人。然后,有个温香软玉被他抱住了。他的脸找不着方向地想要贴过去,嘴里跟着呢喃了一句:“你这个小妖精。”
贴住那小脸,他继续迷蒙,继续发梦。但是,不知怎么,他的身子顿了一下,不知是身体里哪根弦被拉动了,他突然间弹开了眼睛。眼睛里有道强光冲破了那层混沌,他警觉地俯眼看向怀里的人,立即被吓得魂飞魄散。怀里抱着的不是他的小妖精,怀里抱着的是邵佳佳。
他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佳佳,跳开了身子,体内残留的酒意集体全部飞走,脸就变了色了。冲下了床,他蹙着眉头,冲着床上的人气急败坏地嚷起来,“你怎么跑到我床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