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知画真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只能无力摇头再摇头。笔蘸墨,月下开始描绘闺房里香艳私密的激欢,她朝绢窗瞧一眼,下笔缓慢而仔细,斐知画细细研墨,专注看着她一手挽袖,一手执毫,将画里男女眉宇间沉醉于淫靡快乐的欢愉绘入纸上……一幅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的秘戏图,竟然是出自于这样的姑娘手里,斐知画若不是早已习惯,真会觉得突兀。「你画春宫图会脸红?」他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两朵粉嫩嫩的红云,几乎让它吸引住所有注意力,他无法移开眼神,为她此时的俏模样而臣服。「什么?」月下闻言抬头觑他,两侧乌长的青丝自肩后滑至胸前,白晰的脸蛋镶满疑惑,圆亮的眼相当可爱。「你有见过自己绘图时的模样吗?」他将墨条搁下。「我哪来这种闲情逸致和功夫?你画图时会拿着铜镜不断照自己的脸吗?」她又低头绘画。她可没有迷恋自己的怪癖,非得成天贴在镜前。「你一边画一边脸红,真有趣。」一个正做着惊世骇俗事情的姑娘,嘴里说出火辣刺激的言词,却又像朵染妍的清纯月下美人,虽矛盾,却又好看极了。「像你这么单纯的小姑娘,为什么会画起春宫图?你懂个中滋味吗?妳明白欲仙欲死的乐趣吗?我想你不懂,既然不懂,又如何能画?」月下一双细眉逐步往眉心拢,「你见过观音吗?你看过飞龙飞凤吗?你认得鬼王钟馗吗?你连他们的面也没见过,还不是画得好似你和他们多熟——我画春宫图,至少我还亲眼见过!」她以为斐知画又在讽刺她,立刻防备起来,连声音都不自觉扬高,越吼越大声、越吠越忘我——「那是什么声音?」隔壁房的激烈喘息声突然停下来,男人狐疑的嗓由绢窗传来。「哪有什么声音?猫儿吧。」女人扬笑的话里有丝慌张,「别停,再来呵……」她企图将激情重燃,不让男人怀疑绢画的不对劲。「不,我听到女人的声音。」「那八成是隔壁房的。在瓦子院里听到的不就是在做那档事的声音吗?」「你是指像你这种声音吗?」男人邪佞一笑,故意碰撞出让女人娇吟不休的喘息。「你真坏……」「好,我们别输给隔壁房,也吵得他们办不了事!嘿嘿……」男人继续卖力,接着就是肉搏声及绵长的粗狎高吟,交织在月下和斐知画的沉默里。月下搁下笔,轻手到窗边关上窗。天知道她现在痛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带斐知画上妓院?!倒也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单独与他在房里听着隔壁房的淫声艳语,让她处境尴尬——虽然她一点也不在意他是怎么看待她的,却也从不希望他误会她作风豪放。她觉得脸上火火热热的颊红无法消退,咬着下唇,咬住自己微喘的吐纳,站在窗前许久不敢转回身。「月下。」他的声音贴在她耳畔,让她大大抽息,肩儿一震,用余光瞄见他到她身后,一双长臂伸到她身前,修长漂亮的十指瞧就知道是擅长绘画的,有力的双腕让她想起他绘画时,腕高腕低,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于焉成形……不、不对!他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朝她伸出手做什么?!他把她困在胸膛和窗棂之间做什么?!她满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他却只是动手将两扇窗拉得密合,将隔壁的动静全数隔开。「我是好奇,你春宫图画得极好,却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是怎么知道如何绘出云雨间女人脸上的媚态。我没有反讽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斐知画就着此时此刻胸口贴着她后背的姿势,没拉开两人的距离,更得寸进尺地将唇贴在她鬓间,嗓音又软又轻,仿佛极品的丝绸擦过她的颊。月下无法克制地打个颤,粉拳儿抡得更紧,喉头不自觉加快吞咽唾液的速度。他更在她耳边笑,「我看错了吗?你的耳根子都红了……画了这么多回图的你,光听几句欢好声就浑身不自在?」这么嫩?「让我浑身不自在的人就是你啦!」月下用力吼,才有足够的力量推开他。离她远点!他让她都快要不能好好呼吸!她不是因为隔壁房的呻吟浪叫才红了耳根,根本、根本就是因为他在她耳边吹气呀!她回到桌边,胡乱收拾画具。「你破坏我画图的雅兴!让我白白浪费好几两向鸨嬷嬷租这厢房的银子,到时还得算窥春钱给隔壁房办事的小花姊……全是你害的!」「我替你付钱。」他不意外她会将气转发到他头上,仍是笑着说。「谁稀罕你的臭银两,区区几两我自个儿付得起!」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顺她的意。而且……而且到时她和他一块出了房,他还拿钱给鸨嬷嬷,岂不让人误会她和他之间有什么暧昧!即使租房及偷窥费再贵,她都情愿付钱的那方是她!哼哼!「你爱留在这里就继续留,姑娘我没闲情陪你了。等会我让鸨嬷嬷吩咐院里的红牌姑娘上来,我不介意替你付狎妓钱。」月下不承认自己是落荒而逃,她只是有其他事要忙……对,她有其他事要忙,绝不是孬种,绝不是。她佯装高傲地说完,脚底却像抹了油似的溜奔神速,在斐知画眼里,那叫「夺门而出」。本以为拉着他上妓院,可以看到他手足无措的蠢样,没想到不自在的人反而换成了她……月下在心里臭骂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遇上了他,就像个处处闯祸的娃儿,总是抬不起头。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能,可偏偏她就一定会桶楼子……他与她相克吗?对,相克!他活脱脱就是生来克她的克星!月下低着头跑,拐下长阶时与人撞在一块,身形娇小的她差点让那团肥肉给弹滚到阶下,幸好撞着她的人还有些天良,捉住了她的手臂,没放任她一路滚下去,挽住她小命一条。可是,月下随即发觉自己情愿摔死在长阶下,也好过遇上这种麻烦事——「哪里来的风骚小鸨儿?长得这么美丽,怎么从来没见过?」捉着月下的男人正是瓦子院里的狎客,说话时,嘴里窜出浓浓的酒意,几乎可以用臭气熏昏人。「我不是鸨儿!放开你的手——」月下在挣扎,身子却落入男人手里,他另只手环住她腰背,将她牢牢锁住,无法动弹。「在瓦子院里,哪来不是鸨儿的姑娘?难道你一个女人也是来嫖女人的?瞧你的模样,刚刚才与人相好过对不?披头散发、颊生桃花,摆明就让人好生疼爱过一番,还嘴硬不认,你怕大爷玩不起你吗?」他一张嘴直往她脸上贴,月下左闪右躲,说什么也不让那张油腻的嘴贴上她的颊!好臭的嘴!无论是酒臭、嘴臭还是话儿臭!「鸨嬷嬷!你快过来救我——」见逃脱不得,月下扬声向鸨嬷嬷求救,鸨嬷嬷自然也尽力想向酒客解释,然而或许是酒意冲脑,更兴许是月下的俏模样让他惊艳,他说什么也不信鸨嬷嬷的说辞,硬要月下陪客,甚至霸道将她扛上肩头。月下不是没碰过误将她当成瓦子姑娘的男人,然而那些男人在鸨嬷嬷和其他瓦子姑娘的劝说下,都只能眼睁睁放她走,今天这只畜生是完全不懂人话就对了!月下心一慌,想再呼救,脑子里只闪过一个人名——「斐——」「这姑娘明明就说了她不是鸨儿,你这般强人所难岂不难看?」斐知画不知何时出现,挡在男人面前。月下被扛抱在男人肩上,背对着他,却从没有一回像现在这么高兴听到斐知画的声音。「干你何事?!」男人几乎是斐知画的三倍大——不是指身长,而是横着发展的福态身躯,足足是斐知画的三倍宽。再瞧斐知画一副文人打扮、温文儒雅,自然不将他放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