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拐子打过来,她的脑袋挨了疼,顾不得护住鼻子,她改抱头呼痛,眼前还是一大片的蒙烟,可是她人却已经不在桃花林边烧求亲图,而她身边的斐知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人是爷爷——「爷、爷爷?你在这里做什么?」哪里冒出来的幻影还是妖孽——「我在这里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的吧?!小火盆烧好了没?!」「小火盆?」什么小火盆……月下低头,瞧见自己手里握着铁钳,钳头正夹着火红的小炭。她一脸茫然,灶里冒出大量呛人的烟,熏得满屋子像火烧,好不容易挥开烟雾,再四周一望,这里是厨房,一旁有好几名厨子正忙切忙洗,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才和斐知画——「要你帮个忙,倒是越帮越忙。」月士贤没好气地接手铁钳,俐落将火盆填满红炭。「快点将小火盆拿去喜房,等会新娘子来了,喜房就不能进去了。」他催促道,小火盆搁在托盘,要她捧着。「新娘子?喜房?」「看妳一脸胡涂,心思都飞哪去了?今天是知画娶妻的大喜之日呀!」「啊?」蠢娃再度问世,只是她一蠢,忘却了手里捧着的是热烫的火炭。幸好月士贤人老动作可不老,在月下吃惊地松开手,一盆烧红烧热的炭火差点就全砸在两人身上时,他手一端,将托盘稳稳托住。「你到底在做什么?!」没空拿木拐子打人,只能吼她。「你说斐知画要娶妻?!」她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句话。「对!拿好!」「可是他明明……」明明是喜欢她的呀!怎么会去娶别人?「明明什么呀!这事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都筹画了大半年,你现在才做这种反应不嫌太晚吗?」「他、他娶谁?」她声音正如同她表情的茫然。「月下,你别装傻了,除了尚书府二小姐还有谁?快送火盆过去,送完回房将自己梳妆打扮,今儿个宾客满堂,你别丢了月家的脸,顺便趁这机会,看有没有人被你的外貌给蒙住眼,上门来提亲。」月士贤连串交代完,转向身后厨子,「动作快些!这冬瓜雕得怎么能看?!龙不像龙、凤不像凤,想瞒过每个识画之人的眼?!重雕——」月下楞伫许久,看着爷爷在厨房左指右挥——她明明还和斐知画在烧画,怎么眨眼片刻,她人就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忙着替斐知画的亲事张罗?她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好像跳过了许多的空白,日子似乎过得太快了些……一股想了解事情全貌的欲望油然而生,她想要弄清楚——退出了燠热的厨房,寒风迎面而来,冻得她差点又退回厨里灶前烘手取暖。好冷……明明刚初春,为什么外头会冷成这样?她怎么记得自己才坐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下,现下嫩软的花瓣不再,换成了灰蒙蒙的雪色。她呵气,白白的雾气从唇间飘散出来。檐外的叶丛上凝着薄薄冰霜,檐柱与檐柱间系绑着大喜色红绸纱,一朵朵缠结成布花,柱上双喜剪纸随处可见,仿佛怕人不知道月家正在辨喜事。气派的厚毡铺着石阶,踩在上头仍能感觉布料柔软——「小姐,这厚毡不能踩,这是等会新人要踩的。」小厮面带为难地上前请她高抬贵脚,将莲足挪到毡褥外,别在上头踩出脏印子。「毡子铺这么大片,我不踩着走,难道要飞着走吗?!」月下不甚高兴,故意多跺两下脚。她当然明白铺这毡子的意思是什么,为了是等迎亲回府,新妇不能踩地,穷人家是以布袋铺地,取其「传袋」、「传代」之意,而富有人家则是以青布条或毡褥代替布袋——「小姐,您别为难我,瞧,像我这样踩就可以了,小姐,您跟着我走。」小厮蹑起脚尖,沿着厚毡外小小几寸的位置走,即使双手端着五色同心花果及上等的好酒,他身形仍是俐落灵巧地蹑到檐外,半颗花果也不掉、半滴酒液也没洒。「理你!」月下才不学他,大剌剌在毡子上留下她的足印子。「小姐——」月下抛开身后想数落她的小厮,不理睬她踩出来的足印子得让小厮擦多久,她拐过曲径,穿过厅堂之后,就是斐知画的房间,她还没踩进去,却先被住舍周遭的热闹人潮给吓到。「火盆来了——火盆来了——」有名嬷嬷瞧见了她,连忙拨开挡路的人。「小姐,麻烦您了。来,给我就行了,您快去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再不久宾客就来赴宴,您也是主子,不能失了礼数。」手里的火盆被拿走,她也被推出新房,月下匆匆一瞥了新房里的摆设,还没点燃的龙凤对烛、满桌子枣子、栗子、花生;盏底系绾了同心结的合卺对杯及喜秤;她突然觉得这一切真实得好可怕……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快手胡乱捉住任何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开口就只追问一句——「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对呀。」。这是她的画,一幅她全然不记得自己何时何地画好的春宫贺图!「我画过?……」她压榨着脑袋,想从空白一片的记忆里挖出片段关于这幅画的点滴。她画过的图,不该这么困惑,何况上头提的日子不过个把月前,她不会忘记的,就算一天赶绘五张,她同样张张认真,每一笔怎么画下,都刻在脑子里,没道理看图像在看陌生人一样。「……对,我画过,那天是在天香的竹舍里接到帖子,帖子还是练哥转给我的,我就是在天香的屋子里画下这张贺图——那时我和天香还边画边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