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坠入时那彻骨有如刀割的潭水。之后随着水流游动,仿佛独自一人走入一条幽深的甬道,周遭死寂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甬道深处出现了一道光晕,在那尽头,似乎还传来一声声呼喊。
“长风!萧长风!”那声音仿佛自远古而来。是在叫他的名字。
远处的光晕不断在放大,更亮了,甚至有些刺眼。长风眉头紧锁,想用手挡住直射的强光。就在此时,一张轮廓模糊的脸渐渐映入眼帘。
长睫掩映,明眸流转,犹如雁惊寒潭;乌发三千,如瀑散落,好似丝线千匝。长风好像重回十年前,在太医院醒来初遇那位赠药少女的那一刻。
是你吗?
长风艰难地想要问那张脸,话到嘴边最后只咳出几声。
“长风!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凉生。
长风缓缓睁开眼,三千世界已是白雪茫茫一片。雪地反射的日光有些眩目,那张模糊的脸清晰了起来。
不过又只是相似罢了。
辰霜坐在他身旁,蹙眉相望。她满头湿发已结成细小的碎冰,羽睫云眉滴水凝成白霜茫茫,好似眉间下了一夜的雪。
她见他苏醒,猛地双掌压在其肺部重重一拍,长风随之吐出几不少积水。
“我刚醒……你就下手那么重……”他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冰水入喉,久之积寒,必伤及肺。”辰霜言语之间隐隐带着愠色,她一回想起深潭之中,少年毫无求生意志的画面,心便沉到了谷底。
“长风你自小不识水性,怎能入水?”凉生看着长风虚弱至极的样子,心疼地责问道,“方才若不是辰霜拼命带着你游上来,你早就死在水底了。”
“医仙救命之恩,长风必当奉还。”长风努力牵起嘴角一笑置之,默默看向拭水敛衣的辰霜,霜眉雪发的样子,真像个已过百岁的仙人。
“下回,休要拖着我一起寻死。”辰霜拂袖离去。
原本以为此行凉州,难的是治军,未曾想,最先难倒她的,却是医人。
回到河西军营后,望着长风凉生二人忙着指引将士们引雪山潭水入凉州,辰霜趁隙坐在桌前,按惯例给师弟辰鬼去了封信。
“凉州风貌,世间难寻,大漠长河,丹霞赤焰。若是你亲身至此,必会感叹造化神秀……”她默念信上寥寥数语,又将近日所闻补了上去。
此时,一只信鸽飞来,停在窗边抖了抖羽翼。辰霜将信鸽腿部的一小竹管打开,抽出其中半掌大小的字条,将刚写的信不偏不倚放入其中。
辰霜指尖捻开字条,只见上面二字:宁州。
她阅后站起身,将字条覆手在身后,望向塞外晴澈的碧空,一丝云也没有,将这无垠大地遍数笼罩,尽收天底。
宁州本是陇右崔氏旧地已久,圣上近日颇有改弦更张之意,想要将宁州加之周围四州重新划分。若是如此,宁州这块肥肉,又会鹿死谁手呢?
“辰霜!”
凉生的喊声打破了她的沉思,辰霜覆在背后的手一紧,将字条用手指团起来隐匿在掌心。
凉生也不扭捏,单刀直入地问了最想问的:
“辰霜,我们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治好他?”
“并无十足把握。”辰霜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岚,山间晚风吹得她的白袍猎猎作响。
“并无?那他……”凉生的音调一下低迷了下去。
“以我之术,可让他多活几年,心愿得偿后再死。”辰霜用手捋了捋被风沙吹乱的发丝,一脸云淡风轻地说着注生定死的话语。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如愿’二字。得偿而死,好过憋屈地活着。”凉生似是得了一丝宽慰。
辰霜挑眉冷笑道:“那也要他肯让我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