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云荫蔽。
河西军大帐中,萧怀远这几日忽感风寒,卧病不起。他一向身体健壮,医官照料不出三日,已见好转。是夜,辰霜见他病得有几分蹊跷,便端了药亲往大帐中,看望萧帅病情。
萧怀远虽贵为封疆大吏,圣上亲封的忠武侯,为人确是十分节俭。无人之时,大帐昏暗,只点了一处烛火。萧帅正在灯下看书,见辰霜前来,便放下了书。他看了眼乌黑的汤药,随即接过饮下,问道:
“这几日,长风怎样?”
“发病次数已有减少。在下正在尽力试药,若要根治,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我这风寒,不是时候。区区小疾,还要劳烦你医治。”萧怀远顿了顿,眉目深沉地直视辰霜的双眼,又道,“他无令擅斩两人之事,压不了多久,明日需要给个交代。之后,又要劳烦你尽心疗伤。”
忽有夜风阵阵灌得,她满袖清寒。她等的便是此句答复,闻得答案后心中却陡生诸般滋味,又问道:
“萧帅打算如何惩治他?”
“杖责十八,跪于帐前,曝晒三日。”萧怀远收回了目光,脸色凝重地站起身,点起了另一处烛火,大帐亮堂了起来。
旁观者清,辰霜虽表面默默不语,心下却生了忧虑: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能否熬得住另说。但他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河西全军?这场疫病,没有他在场,如何能让河西毫发无伤?难道就不能功过相抵?
萧怀远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幽幽叹了口气道:
“我首先是河西军的统帅,其次才是长风的阿耶。他所做为何,我这个做阿耶难道不知?私心下,我宁愿损兵折将,也不要他如此舍己为人。但他既做了选择,就必须承担后果。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先斩后奏在先,我若为一人破例,本帅往后如何治军示下?”
他见辰霜默不作声,又向帐外走了几步,望见层层云霭难掩的月华流光,回忆道:
“长风这孩子,出生便没了阿娘,我没有再续弦,于是他自小随我在军营长大了,便生了一身倔骨头和臭脾气。我待他一向严苛,也不知是对是错,他会不会因此恨我这个阿耶……”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萧帅如此对长风,定是希望他将来能领军河西,作一方守将保家卫国吧?”
辰霜说得如履薄冰,语罢屏息,见萧帅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多了几分思量:萧怀远如此忠臣良将,也免不了要将河西节镇世袭,萧长风果真是他属意的河西未来继承人。如此,圣上收权之心亦是避无可避,需得慎之又慎。
第二日还未到午时,长风被行杖责之刑前,凉生匆匆赶来,气喘吁吁:
“你伤未痊愈,又要杖责,又要罚跪。我去与大帅说,你这样会没命的!”
长风一把抓住了凉生,猛然摇头,说道:
“父帅一早便去练兵场了。你莫去,我不想让父帅为难。”他看到了凉生身后缓步走来的辰霜,勉强笑了一笑,“你看,这不是有医仙吗。我一定没事。”
辰霜走到他身边,递予他一粒药。长风见他一脸阴沉,笑着宽慰他:
“昨日见你一宿未回帐?就为了这药?放心,我死不了。”
“你若是死了,我也算功德圆满。”辰霜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诶,你这人,毫无同情心。”长风仍是笑着答话,随即将身子一跃,坐上了刑台趴下。
“神武营萧长风,擅自斩杀尚武营、神武营各一人,虽无造成其他伤亡,但先斩后奏,有违军规,领十八杖责,罚跪三日。”
十八杖责,长风一声也不曾喊出来。
最后几下,他咳出了血,流在了刑凳之上,一滴一滴沿着边缘掉落地面,浸润了沙土。他闷哼了几声,抹掉了口鼻的鲜血,只觉得自己的心坚硬如同磐石,不会痛,也不能痛,他只是在践行自己无上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