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听到了沉沉的脚步声,回首望去,舒然笑道:
“你比我想的,慢了两个时辰。”
长风提着剑从外面步入帐内,肩甲披霜带雪,一身风寒凛冽,吹散游絮绕在身后,显得他轮廓宛若天光。
“军中阉党已被尽数除去,公主殿下已无人可依。”
辰霜听了一夜刀剑声喊杀声惨叫声,心下已盘算尽了河西军除佞的进度。听他如此说,她起身鼓了鼓掌,仍是清容带笑,贺他:
“恭喜将军重掌河西军。”
“张令诚那些亲卫,是你支开的”他将沾了血迹斑斑的剑收入剑鞘,似是怕污了她的眼,“你知道我欲擒贼先擒王?”
是她不错。但是她不想他知晓她确实念了旧情,只想硬生生想要将二人割裂开来。
辰霜蜷长的眼睫颤动,抬起望他,笑语冷声道:
“我一直被将军禁锢在此。如何能襄助将军夺权呢?”
长风闻言上前一步,骤然大掌捏住她娇小的下颚,压着怒气道:
“公主殿下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招。”他掌中厚茧质感粗砺,指尖方才杀戮的鲜血沾上她的雪肤,留下殷红一片,反衬得她面色煞白,气若游丝。
“咳咳咳……”见她低喘着猛咳起来,他终是松了手,偏过头去,不去看她眼中泛起的薄雾。
长风握紧了拳头,目色隐忍,忽而垂下了头,低低道:
“我恨我自己,直到此时此刻,仍想放你一马。”
辰霜望着少年游移不定的眸光,淡淡道:
“我既已为将军板上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除了凉生和宁远,其他将士皆要我杀你,以振军心。”长风仰天,释怀般一笑道,“可我就是,做不到。”
她心头一颤,忽然明了:他把她囚于他自己帐中,原是为了救她,防止军中有人动她。她与那宦臣站在一道勒令河西少帅,必是失了人心了。
“我亲审了张令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是与你一道密谋,向圣上请旨逼河西军出兵峒关。全军震动,张令诚当日,便已死于乱杖之下。”他说得平淡,似是已倦了杀伐。
“张令诚确要我书信于圣上,声讨河西军拥兵自重,拒不出兵。”辰霜心中起了浪,攥紧了手于一侧。
“那你做了吗?”少年猛抬头,眸光沉晦间,隐隐似有暗光,望着她相问。
辰霜被他的目光震慑,一时一怔,转而苦笑一声道:
“呵,将军想要什么答案?如今,这个答案还重要吗?”
她不能如实相告。事关老君阁之秘,亦是她一生要死守的机密。
少年扶住她的肩头,十指陷入她柔若浮絮的肌肤中,骨节因施力而泛着白。他不死心地问道:
“对河西军不重要。但对我,很重要。若你做了,便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在军中立了誓,要手刃杀父仇人的。”
辰霜,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抽身而去。
见她不语,少年后退一步,拔出了配剑,架在她雪色玉颈之间。
“你就真的不怕,我会杀了你?”
辰霜目色空洞,缓缓抬眸望这执剑的少年,笑意盎然。
他要杀她。
也是,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她若是死在此地,也算是死得明明白白。
她缓缓阖目间,遽然被一阵哭声惊起。
是不知哪里跑来的夜心,竟跪在地上死死拽着长风的衣袂,苦苦求道:
“长风将军,不要杀我师父。我已没了娘亲,就这么一个师父了……”
“她为了救你,费尽了心力。你的病,都是她取血,一点一点医好的啊……你怎么可以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