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您的猎物么?您说要帮朦朦,却将我这颗棋子放在她身边,就为了一步一步地,请君入瓮。您可曾顾念与先帝的结拜之情,又可曾顾念我的感受?”
“这是什么话?”楚瞻白了他一眼,“待我手握天下,你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这样不好么?至于先帝,当年我们并肩作战,可坐江山的人是他,就连江淮,也比我更得他信赖。既生瑜,何生亮?先帝坐得了江山,我又为何不能?”
楚蓦只觉得陌生,他已然不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儒雅忠正的父亲,亦非长清观中那个恬然超脱的向道之人。他野心勃勃,面目全非。
“我来,是想求证几件事情,请您如实地回答我。”
不撞南墙心不死,即便楚蓦已经猜到了一切,他依然要亲口证实,才敢确信。毕竟,那是让他崇拜着长大的父亲,他最敬爱的人。
“你说。”楚瞻点头,他早知道阮筱朦那鬼机灵的丫头不死,楚蓦就终会有洞察原委的一日。可他从容不迫,神色泰然,一个即将成为最后赢家的人,是无所畏惧的。
“董胜多年后突然出现在宁安城,向穆逊寻仇,是你教唆的吧?用口技来脱罪,也是你教他的办法,他一个江湖中人,本不认识肖志聪,是你牵线搭桥的。”
楚蓦略作停顿,想了想又说:“穆逊一直跟在阮岱崇身边,是个左膀右臂似的人物。并且,他心思缜密,深藏不露,他是第一个怀疑阮岱崇身份的人,于是,你借董胜的手,将他灭了口。”
“没错,”楚瞻听着,甚至露出三分得意,“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儿子。”
这样的夸奖不能带给楚蓦半分愉悦,反而让他的神色更加凝重,如玉的脸上蒙了层寒霜,沁着凉意。
“南阳王……是你杀的。”他语音凄然,“当年,皇帝布下一个天大的陷阱,让南阳王成了弑君的疑凶,百口莫辩,此事,穆逊是皇帝的帮凶。后来,穆逊对皇帝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夜访紫雾林,想从南阳王那里得到一些证实。于是,你连自己的结拜大哥……也没放过。”
“暗无天日的地牢,多年非人的痛苦拘禁,遇光即燃的毁尸灭迹,”楚蓦深吸了口气,像要窒息般地难过,“您真的不会心痛吗?”
楚瞻的眼皮颤了颤,终是垂眸,掩盖了眼底漆黑汹涌的波澜。
落日林结义,三人情同手足,镌刻一段风华正茂的记忆,只可惜,那样干净澄澈的心境随着时光,早已一去不返。
“我若当真没有半点情义,乾明殿出事的那晚,我便该杀了江淮,一了百了。正因不忍,我才一直将他囚于紫雾林中。”他叹了叹,“可若因此走漏了消息,那是妇人之仁,杀他……我亦无奈。”
楚蓦轻笑一下,笑意寒凉。“还有先帝,真正弑君的人,不是南阳王,是你……”
“不是!”楚瞻总算否认了一次,但也和承认没有太大区别,“我没有杀他,和江淮一样,我只是囚禁他,是他自己肝气郁结,旧伤发作,来势汹汹,他自己没熬住。”
楚蓦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了,他太可怕了,杀了那么多人,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刽子手。楚蓦执掌大理寺多年,见过多少穷凶极恶之徒,可此时仍觉骇人听闻,脊背发凉。
他觉得讽刺:“既然把要杀的都杀了,为何当时不直接称帝?何必李代桃僵,以阮岱崇的名义登基,把皇位再倒一次手?这么长的时间,一人扮演两个角色,与亲人周旋,与朝臣们周旋,你不累吗?静下来的时候,你还能想得起自己到底是谁吗?”
楚瞻轻嗤了一下:“说你聪明,有些事到底稚嫩。”
他若那时登基,必定招致怀疑和非议,先帝旧臣都会对他心怀抵触,阮筱朦会第一个盯上他。
“阮岱崇”这身份,就是个背锅的靶子,他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大胆地铲除异己,打击先帝旧臣,还有先帝的女儿阮筱朦。
“阮岱崇”可以清理障碍,可以让太傅楚瞻表现得更加贤能,威望日盛。他一再地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事,不怕招黑,当“阮岱崇”背负的骂名和怀疑太多了,阮家的江山也就自然到头了。
原文中,皇帝除掉了金玉郡主这个反派,皇帝遗诏传位于楚瞻。现在不同了,皇帝几个回合下来也没能杀了金玉郡主,楚瞻没办法,只能把阮家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全都除掉。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利登基。
悄悄笼络朝臣,树立威望,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阮筱朦,而是为了自己。亏了楚蓦聪明一世,却信了父亲的鬼话。
楚瞻振振有辞地说完,看了他一眼:“你可还有什么要问?”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恨恨地盯住父亲的眼睛,仿佛能爆出火星来,“朦朦中的蛊毒,是不是你下的?”
“是。”语气就像是往池子里投了点鱼食,往菜锅里撒了点盐那么坦然,不值一提。
那时,长清观后院的大榕树下,阮筱朦与他们父子俩闲话家常,其乐融融,历历在目。
是楚蓦带着她去见父亲的,可谁知,清茶一盏,藏着要人命的蛊毒。
更讽刺的是,楚瞻就当着他的面,将那盏茶递在阮筱朦手中,她喝了,从此万劫不复。
楚蓦只觉得胸口被人狠狠地揪着,疼得他站不住,他蹲下来,捧着脸,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