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站在知道未来的立场上,想要留下批判同时代的人的文书。就像贵之说的,这是抢先。是站在高处,俯视在每个时代摸索、活下去的人的行为。这不是该做的事。但是,阿姨却允许自己这么做。因为她对于身为伪神的自己感到高兴,所以才能够允许。」
但是我受够了‐‐平田摇头。
「已经受够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徒劳、更意义不明的存在了。就算东奔西走,结果帐目还是变得跟历史的数字一样。我这是在做什么?我一次又一次这么想。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了解阿姨的想法,还有借由阿姨的手,看见未来的蒲生大将的想法;而且是深切地了解。既然身为伪神,就会想要摆出神明的姿态。不由自主地会想这么做。就连我也做了数不清的这种事。这已经像是佛家说的『业』一样了。」
蒲生大将留下大量的文书,冀望死后的名誉,这也是看过未来之后,就不由自主想做的事吗?
「现在的我,没有责备大将的资格,也没有原谅他的资格。只是同罪而已。但是,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不对,我有逃脱这个立场的手段。」
那就是活在这个时代。平田说。他抬起视线,笔直地望着孝史的眼睛说。
「我要在这个接下来即将进入战争的时代札根,做为这个时代的人来体验。不管多么地痛苦艰辛,都不能有半点蒙蔽、预测、捷足先登,一切都要亲身体验。不顾一切地活下去之后,或者是死在这里的时候,我做为一个『没有抢先』的同时代的人、站在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相同立场,对于阿姨和蒲生大将,我会怎么想?会有什么样的想法?被他们从高处俯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个时候,我就能够切身地感觉到这些。或许我会生气。或许会暴跳如雷。可是,那不是身为伪神的愤怒,而是身为一个人的愤怒。明明抢先了一步,知道一切,怎么能够批判我们?这是做为历史零件的个人所怀抱的愤怒。」
孝史不由得望着平田的脸。并不是因为能够理解他所说的话,而是感觉到他的话语渗透到自己的体内,寄宿在那里,而且正逐渐地形成了某种东西。
「可是,或许我也能够原谅阿姨和蒲生大将。」平田继续说。「或许能够做为一个同时代的人,原谅他们所做的事、不得不去这么做的事。然后那个时候‐‐」
语尾微微颤抖着,平田说了:
「那个时候,或许我也能够原谅我自己了‐‐我这么想。」
或许能够原谅我,以及身为时光旅人的我曾经做过的一切。或许能够原谅一切的徒劳挣扎、一切的错误。然后我能够成为一个人,不是伪神,而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人。一个不知道历史的意图,只是在潮流当中,看不见未来地拼命活下去的人。一个能够爱惜自己明天或许就会消逝的性命的人。一个和明天或许就再也见不到的邻人拍着肩膀大笑的人。一个怀抱着普通的勇气,沉浮在历史当中却不晓得这是多么尊贵的事的人。
俯拾皆是,理所当然的人。
「为了这个目的,我来到了这个时代。」
平田对孝史诉说。孝史觉得在那里看见了没有一丝污浊的真实。
「以蒲生大将死亡的那一天为出发点,为了成为一个单纯的人,我来到了这里。」
和平田的谈话结束之后,孝史到楼上去找阿蕗。
她人在厨房。在砧板上切着大颗的白菜。从绑起的袖子露出来的手臂几乎和白菜一样白皙,一样水润。
幸好,只有阿蕗一个人。她马上就注意到孝史,抬起头来。
「阿蕗……」
阿蕗扫视了一下周围。她放下菜刀,用围裙擦着手,离开流理台前,走近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