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一年大雪,城里冻死了很多人,到处都是一片荒凉之色。
那个披着红色貂皮大衣,戴着红色貂皮帽子,粉嫩嫩的脸,红润的唇,可爱到极点的糯米团子,一步一个脚印跟着阿娘走过来……
好似,整个天空一下清朗,周围的景色也一下明艳起来,似乎,连墙角那早已经枯萎的野草都挺直了腰身开出花来。
当时阿娘对他说,这是陈家阿离,陈家的嫡长女,是最金贵不过的人……
阿娘让他跪下,让他记住,见到她便要磕头,万不可直视她,万不可违背她,万不可……
可阿娘还没说完,那个最金贵不过的糯米团子却直接上来拉住了他的手,还把自己手上的貂皮围手给他那满是冻疮脏兮兮的手套上,拉了他跑进了他们家那破烂的棚屋。
她坐在了他那个脏不拉几的小板凳上,对他说:“我是阿离,你叫我阿离就好了,你叫什么?”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只有小名,可他本能的不愿意将自己那个狗娃的小名告诉她,所以,他当时挣脱开她的手跑走了,还带走了她的貂皮围手。
阿娘怒声骂他,想追了他回去揍他一顿,她却挡住了阿娘,说不碍事,说她喜欢他,还说阿娘可以带他回陈家。
陈家乃是世家之首,也是当地唯一的豪族,家里便是最下等的奴仆都能吃饱饭,穿好衣服,而且地位比一般的平民要高多了。
只不过那样的人家却不是你说卖身就能进去的,陈家大多用的都是家生子,就算买外面的,也是精挑细选,好些想将自家孩子送进陈家的,别说不要卖身钱,甚至还会给陈家管事的送钱。
他娘虽然是陈家的乳母,但是因为一直想着还是要出来的所以并没有卖身,不过是雇佣而已,所以在陈家也没有什么人脉,再说,那时候他爹死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田地和他娘做奶妈送回来的钱都被族人抢了去,家徒四壁,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
没有钱,又是被族里排挤,而且还是陈家最忌讳的刚死了爹的寡户。
那个时候,若不是陈离开口,他娘是不敢领着他往陈家去的。
可陈离不光开了口,还提前回去跟陈家夫人说了此事,还……给他取了个正式的名。
她给他取名为罗刹,她让他做她的守护者,守护者……她从来就不当他是奴仆……
他是抱着一定要变强,变成最强大最厉害的人,守护好她的信念长大的,为了能成为她身边的暗卫,他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吃过别人几十倍的苦。
她是他撑下来那种苦训,从那百人最后只活五人的残酷争斗中活下来唯一的信念。
他如愿到了她的身边。
从那之后十年,他守护在她身边,跟着她纵横沙场,跟着她遨游草原荒漠大山明川。
他看着她,看着那本是最金贵的陈家嫡长女,和那些士兵们一起吃大锅饭,一起席地而睡,一起滚泥浆,他看着她,身为统帅,在粮食快没了的时候,将最后的粮食让给那些伤员,自己却去挖草根啃树皮,他看着她,身先士卒,每一场仗都冲在最前面,他看着她受伤,看着她因为那些战死的手下而独自在月夜下伫立……
他跟着她,看着她,守着她……
十年时间,她已经成为了他的一切,他的心,他的眼,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是她。
千刀万剐算什么?被油炸的痛苦算什么?血海里的那些凄声厉吼各种负能量的冲击算什么?
自他亲眼看着她被烧成灰烬,他便已经觉察不到痛了,而在她死后,他便时时刻刻的活在愤怒怨恨后悔之中,那些情绪如同毒蛇一般的不停啃咬着他,让他时刻都在疯狂的边缘,都想着不管不顾,带着那些一样痛恨着谢玄和谢家,痛恨着忘恩负义的那些京城里的皇族官员甚至跟着一起喊陈离是卖国贼的那些百姓的陈离嫡系,直接杀进京城,将京城给屠杀个干净!
他是靠着在自己手上或者腿上割上几刀,在那激痛之中闭着眼睛想着她在草原上,她背着双手,仰望着星空的样子……
想着她那时候对他说:“罗刹,你知道嘛?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杀敌,不是冲上去将敌人就这么一顿乱砍给砍完了了事,而是守护,怎样才能守护好你想守护的人,要有耐心,要有能忍下一切的耐心,嗯,我啊,就是这点不好,我的耐心不好,我不如你,连套水貂,我都没有你忍得住,忍得久。”
是啊,他最擅长的便是忍耐,他可以在雪原上埋伏七天七夜一动不动,直到探到敌人的踪迹,他也可以在她和人共度春光的营帐外面守上一整夜……
他要保护好她拼了自己性命才保住的那些人,他得做好计划,他得找到最好的时机……
他得忍!
那个时候,他是为了能报仇而忍。
但是在进了冥界,在知道人果然是有魂魄,人的魂魄果然是会转世投胎,只要魂魄不散,他便有可能再次遇到她……
他便是为了这个念想而忍。
他不愿意认罪,他也不会被那些酷刑和血海剥夺去自己的理智和意识。
他要保住自己的魂魄,保住自己的记忆,保住记忆里她的一切……
肉体的痛苦于他来说是非常容易忍受的,而直接针对精神也就是魂魄的折磨,他便用了老法子。
每每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他便想她,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想起,想她给他取名字,想她在他被送去暗卫训练营的时候特意跑来看他的模样,想她说话的样子,笑的样子,发怒的样子,调笑的样子,她舞剑的样子,战斗的样子,忍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