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阿山一听到范寒江的答案,吓得不敢再挨第二针!“伯、伯父,我觉得我的背一点都不痛了,不用劳您扎第二根——”长工阿山一见到范寒江亮出另一根更长更粗的银针,立刻捂着血口跳开躺椅。“我这一次不会再出差错,快过来。”范寒江温文地朝他招手,笑得那么迷人。“不用了!您真是神医呀!我都好了,酸痛都不见了!神医!神医!”此时此刻,长工阿山只知道要谄媚,谄媚完马上拖着病躯逃命要紧,否则他方才只是被倒下的书柜给撞出内伤,被范寒江这么一失手,连小命都给玩掉也说不定!“瞧,我说我的医术是我唯一可取之处。”一针见效。“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夸你是神医了……”陆红杏失笑望着长工阿山飞也似的逃掉。好神奇的烂医术呀……“你别跟着大家一块夸奖我,我没这么好。”范寒江收拾医具,腼腆淡笑。呃,她真的不会跟着大家一块夸奖他的,请放心。“那你有没有想过,辞去银鸢城曲府的约聘,回到铜鸩城来开间药铺什么的?我可以掏钱赞助你。”为了他,她这个赫赫有名的铁母鸡也愿意为他砸银两。范寒江摇摇首。“没有想过。我喜欢银鸢城,留在那里很开心。”“留在这里不开心吗?铜鸩城……没有能让你想留下来的人事物?”“话不是这么说,该回铜鸩城时我还是会回来,只是……就单纯是回来罢了。”知道自己没有半分力量去撼动范寒江的去留,这个残酷事实着实让陆红杏有说不出来的刺痛,感觉好似他方才收起的银针正失手地扎中心窝口,微微酸着、微微疼着。不过没关系,至少他还是会回来,就算不是为她,也没关系。“听你这么夸扬银鸢城,我考虑也到银鸢城去开一间‘红杏坊’。”顺便搬去跟他当邻居,天天与他见面。“好呀,你若真决定要到银鸢城开分店,我会跟曲爷提,他在银鸢城势大权大,有他愿意当你后盾,你在银鸢城会更无往不利。”陆红杏苦笑。范寒江就是这样迟钝,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她才想再扯开笑,故作闲谈地说一句“那么我的店铺要开在你的药铺旁边”,喉间却先有数声轻咳溢出来。“咳咳……”“就告诉你别穿春衫,真的会生病。”范寒江将那件吩咐丫鬟拿来,却被她弃置在角落的厚裘抖开,不理会她的推拒,覆住她单薄但又傲挺的身子。“穿春衫好看哪……”谁、谁叫他挑这么冷的季节回来?虽然她希望他时时刻刻常回来,但她更希望无论他何时回来都可以看到她最美的一面。这是女孩子的心思,与天气冷不冷无关,外头风雪再大,也阻止不了她想在心上人面前展露最美好的自己。“等你烧到满脸通红、嘴唇发白,你就知道好不好看了。”范寒江拉过她的手腕,探着她的脉象,脸上笑意尽失,抬眸看她时,黑沉的双眼注入了深深的不悦,“劳倦伤脾,饮食伤胃,灼损脉络,胃气失和,加上熬夜,现在又受了风寒——”“有这么严重吗?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呀……”又是误诊吧?她不是很相信他的医术……“你应该常犯胃脘痛。”他笃定道,而非询问。“呃……对。”胃一犯痛,她就没胃口,不吃东西,胃痛得更厉害。“我怎么会没发现你身子虚成这样……”扣在她腕间的长指按得更深。“我明明气色红润——”“那是发高烧。”“我明明精神百倍——”“回光反照罢了。”他打包票,过了今晚,她会病得连下榻都无法如愿。“我还——”“红杏,回你房里躺好,我替你熬些药膳。”他不听她啰唆。“但我真的——”“我正好利用寄居在此的这些日子帮你调养身体,你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真让人放心不下。”他就是这样,关心人时,教人感到无比暖意。有时却又想大声吼他,求他不要这样关心人,最好就像其他范家人一样绝情,那么她就不会对他痴迷……“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呀……”因为他上次回来,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所以她很听话的……“哪里好了?我之前回来瞧见的你还比较健康好看。”他替她将厚裘的系绳绑好。“那是因为我一天比一天老了,女人一老,就不好看了,脸呀身材都变丑了,水粉胭脂也越抹越厚……”陆红杏不由得扁嘴抱怨,她都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像她这种年岁的女人,哪个不是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肚里还怀着一个,都不知道当几回娘亲了。“胡说什么,你还是个小姑娘罢了。”范寒江面对她的自我嫌恶,不知该笑或该斥责。陆红杏原先就比一般姑娘美艳许多,或许她美得带些艳俗,但仍是美人胚子。他实在不懂,她哪里不好看?她是变成熟了,变得像正绽放吐蕊的花朵,盛开在最美丽的季节。“……也只剩你还拿我当小姑娘看待。”也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勇敢,不当势利老板娘,撒娇也好、任性也无所谓,他都会笑笑待她。“你本来就是呀,小丫头。”这声小丫头,好宠人。陆红杏自我陶醉地想着,既然他以为她病重,那么她就顺水推舟,倾身依靠在他身上。“你开始觉得头晕了,是不?”他没推开她,大掌探着她的额心。他误解了,她也不想多解释。“头晕目眩。”因为他在身边,害她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你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没病?我扶你回房好了。”“抱我回去……”她像个贪抱的小婴娃,软软央求。范寒江微微怔仲,那神情不像是为难,却也不是惊喜。“我乱扯的啦。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寡妇,你又是我伯父,分野要清楚明白,让人看到会说话,你别当真呀。”陆红杏真是佩服自己,竟然有胆将应该打包丢到心底深处的欲望给说出口。好样的,陆红杏,为自己拍拍手!突地身子一轻,陆红杏让人打横抱起,她发楞地看着自己与范寒江那张沉笑的容颜迅速拉近——“我只知道,现在我是大夫,而你是病人。”陆红杏没有呆愕太久,回他一抹娇笑,将螓首枕在他胸前,享受这份求之不得的亲昵。去他的伯父侄媳妇儿!她只知道,此时此刻,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他是……她曾以为她要嫁的夫君。没错。一开始,她以为范寒江是她的夫婿。是他到牙婆金大娘那儿挑中她,也是他用着好听的轻嗓告诉她,她即将成为范家的媳妇儿。那年,她才十四岁,对情感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了,不清楚哪一时哪一刻哪一分喜欢上他,也许是那时他的第一抹笑靥,也或许是他深瞅着她瞧时的专注,让她开始将那抹淡色的灰衣身影放入心坎之中。所以当掀起凤冠红缡的那只手,不属他所有,她受到的打击,远远比起她看见自己正牌丈夫真面目时还要巨大。一个年仅二十六的“伯父”,他的侄子能有多大岁数?五个月又三天,连周岁都不满,她的夫婿,范进贤。洞房花烛夜,她不但被小奶娃尿湿了一袭昂贵的精绣霞帔,还几乎整夜没睡地哄他睡觉,那就是她的新婚喜夜,除了凄惨,再找不到第二句话。当时她抱着娃娃相公,木然哭了,弄不清楚自己是感慨自己未来人生竟是如此荒诞而哭,还早为心底的失望而哭。“红杏?睡着了吗?”没有。是你这样抱着走,好舒服。你身上的药材味好浓好香好好闻,枕在你胸膛,能好清楚的听到你的心跳,碰咚碰咚的,强而有力,让人一点也不想离开,只要能一直靠着、偎着,装睡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