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摆出一副虚弱无力的表情,却刻意地放大了说话的声音。
“基尔伯特那种人,怎么可能下手留情呢。我自己清楚,就算现在回去,我的胳膊也很难保住了。这不怪你。”
亚瑟在短暂地愣神之后,就反应过来了弗朗西斯的用意,后背上猛地起了一层薄汗。
是啊,他们的一切都还在监控之下呢。自己突然的情绪反常,如果不给出合理的解释,还是随时可能让监督者起疑心的。
“都是我不小心,我本该计划周全了……”亚瑟轻轻地拂掉了弗朗西斯的手,试图强撑着继续说些什么,可是弗朗西斯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亚瑟,你没有任何错,你只是不幸,我们只是太不幸了……”
人在高度兴奋后的痛苦中,是不应该听到体贴的语言的。亚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塌陷了。他垂下头,紧紧地握住弗朗西斯那只布满细茧的、有些发凉的手,就像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很快就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拼命地屏着气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他不想思考了,他不想选择了,他不想决定了,哪怕仅仅就是在这一刻,他真的想放声大哭,以此屏退脑海中所有的念头,以此抵抗时间进入可怕的下一秒钟。
“不要放弃,别忘了,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只要你还能活到最后,不就还有转机么?别忘了,如果你胜出了,什么机会,都会回来的。还可以继续的。这都可以…都可以做到的。”
“只要你活着,亚瑟,你听我说,只要你给我好好的活下去,一切都没有结束……”
弗朗西斯为了忍耐失血的轻微晕眩而皱着眉头,努力地把瞳孔聚焦在亚瑟身上,脸上的表情已经几乎是哀求了。
“谁允许你这样,这样高高在上地和我讲话……”
“你也知道呀,我的最亲爱的小少爷,”弗朗西斯的嘴唇颤抖得愈发剧烈了,“我都还没有认输,你就投降了,这可不是柯克兰该有的作风……”
“我还用不着你这样幼稚的激将法。”亚瑟咬了咬牙,挤出一点鄙夷的笑,“你走吧,离我越远越好,之后我要做什么都与你无关,否则,被连累的没命了,可就不能再算是我的责任了。”
弗朗西斯毫不在意地略过了这句话,亚瑟避开了他的视线,却又感到他的手指正在自己的掌心缓慢地磨着几个字母,这让他多少有些失神。
“安静一点吧,活到最后可不容易。”弗朗西斯的精神的确有些涣散了,同样的兴奋和同样的惊恐带给他的强刺激并不比亚瑟少多少,他咬起后槽牙抵御另一阵眩晕,进一步减慢了语速。“就算是我求你的,我想让你陪着我,好么?”
弗朗西斯的性格,亚瑟同样了如指掌。他一生中只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因为为了一个绝对的、纯粹的存在牺牲一切,是埋在他精神中最高的愿望和追求。他是个理想主义疯子,是个骑士,是个圣爱的修女,是波诺弗瓦这个姓氏从加洛林时代开始就刻进家族骨血的执念化成的人形。
而亚瑟,被不属于自己的毒恨折磨得阴郁、孱弱的亚瑟,根本不是弗朗西斯的对手。
亚瑟感受到弗朗西斯的体温从自己的皮肤上一阵阵传过来,他几乎要颤抖了。他拼命地向自己的脑海中喊叫着,复仇!复仇!所有人都是为了活下去,可只有柯克兰家的人是为了复仇!但是,无济于事了,他已经不能再感受到这两个字中的真实。母亲太远、太远了,他已经从她的诅咒中逃脱,然而弗朗西斯就在这里,弗朗西斯就握在他的手指上,弗朗西斯的心脏就一下一下地跳在他的胸膛之中。
也许,活下去……不,还差一步……我被仇恨掏空了,我是一定要死的,我已经不会真正的活着了。
“那你记住了,这条命,我会还给你的。”
“你欠我的从来就还不了——别用你的等价偿还去解释我,那是……对我思想的侮辱。”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活下去?我怎么还能活下去?”亚瑟的声音又一次带上了一点哭腔。
弗朗西斯慢慢地呼吸着。
“宽恕。”
“等你真正做到了宽恕,你就再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你能做到,我相信你必然能做到,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留在你身边。”
亚瑟终于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不是因为羞愧,而是他不安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几乎已经完全松动。可弗朗西斯仍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阻止了英国人力不从心的挣扎。他同样因为惊吓和失望疲惫不堪,悲伤像血液一样在他的身体中肆无忌惮地游走。
“至少,至少,别让我看见你在我面前死去——就答应我这一件事情,让我安心地睡一会,好么?”
艺术家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因憔悴、失血和痛苦的钟爱,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动人。
亚瑟被这张面孔擒住了。他的手掌完全屈服于弗朗西斯手掌的攥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有一丁点念头可以反抗了。
此时有一个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幻想远处的冷枪忽然穿透自己的心脏,将自己的鲜血浸透弗朗西斯的手臂和脖颈上的皮肤。但与此同时,另一个浮在他胸膛里的幻想,是他们同时站在离开这个岛屿的转移器前,他要立刻吻住弗朗西斯的嘴唇,一刻也不迟疑地告诉他,他可以爱他了,他早就爱上他了,他的存在是这个世界最仁慈的祝福,是上帝赐予他灵魂最深层的保护。
“不。我不能向你保证任何事情。”
晕眩使弗朗西斯闭上了眼睛,黑暗的包围使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亚瑟,你看着我。
告诉我,你看到了我。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