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熄了火,我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些与天气有关的蠢话。
然后绕过车头走到雪铁龙面前。马路上顿时一片混乱。
“嗨,老兄,今天一点儿都不走运,要是换上下雨天,情况就要好多了。”
我看着他降下半个车窗,露出半个头耷拉着眉头,眼角皱纹很深,带怒气的鼻孔呼呼冒气,眼珠子在被阳光照见的墨绿镜片后面转呀转,面向我的左脸颊上布满了一条一条红色血丝。
但这并没有给他灰黑的皮肤增添亮色,整个脸看起来要不就是被高血压整昏了头,要不就是那种到了夜晚就找不着家的模样。
比我坐在驾驶室里看他的感觉要暴躁又虚弱多了。
“是的,老兄,我不应该在大热天里和一辆漏着水的洒水车并排走在同一条道上。”他没有熄火,努力别了下方向盘,踩下油门试图再往前开,轮子转动得厉害,但车身一动不动,像被吊重机车拽住了尾巴的牛。
“你可以去市政厅里报销维修费用,等我停薪一个月后请你喝杯啤酒,或者你我协力将路边的石块搬走,这总比搬走一辆载着五吨水的抛了锚的铁皮车要容易得多。然后,你载上我兜上一圈,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你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你在急着去参加一场婚礼。”
“赶上我这样的职业,离婚的时候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
“如果开洒水车有离婚那么痛快,那你是头一个每天都过得不错的男人!”
他双手用力地怕打方向盘,然后提着两条大粗腿下了车,中等身材,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网眼牛皮鞋,铁灰色帆布短裤,衬衫后背被座椅压得卷了起来,露出腰间的黑色牛皮腰带和白色背心衣角,一把匕首。
车内中控台面上摆着一盆塑料向日葵,一只汉堡便当,都被太阳晒得流油。
后座上除了一张婴儿座椅,来不及收拾的几个草稿本,一只毛毛熊,似乎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提议他从后背箱拿一些有用的工具,他拒绝了。
他看起来平静得出奇,拒绝我的提议的表情就像在拒绝和路边的一块石头说话,我没有再提后备箱的事。
“你干这行当多久了?”他从车道旁的草地里找来砖块和一根生了锈的打着卷的钢筋,双手用力掰扯着。要想将钢筋掰直得费点儿功夫,他抹掉额头上的汗,随口问我。
“十四年。”我看了一眼拥挤的车流,每个人都带着冷漠的面孔从我眼前驶过,没有人关心发生在路边的事,没有人愿意帮忙,警察走不过来,他们正为加油站的爆炸焦头烂额。我如果用力将雪铁龙砸晕,估计也没人看上一眼。我站在草地上,搬起砖头不停地敲击着挡住车轮的水泥板,泥地有些松软,但根基很深,我们得慢慢来。
“你看上去还远远不够你年龄那么老练。”
他用力将水泥板撬了起来,我朝着坑洞里垫了块石头,等到我们合力将一整块水泥块搬出泥地里,后面的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他搓了搓手上的泥灰,拉开车门点火,我俯身从窗户眼里看着他,他似乎将我期望他载我一程的提议忘掉了,他将车门上了锁。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盯着他的右手说道,它握着换挡杆,正朝前推到了起步挡的位置,大拇指指甲盖后缘刚刚被剥掉了一块皮,露出一道像蚊子被拍死在墙上留下的殷红血迹。
“天气太热了,太阳就像火煤块一样掉在地上。每块十米见方的水泥地能吞下一吨的水,我太着急了,也许是加油站发生的爆炸让我感到还有些没有发生的怪事接二连三地等着我。这感觉很奇怪,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折磨着我的脑袋,我想你也感觉到了,是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都怪这个糟糕的夏天。
我急着右打方向盘,好将车子拐出主路,然后在某个干燥得要着火的人的头上将水倒下来。你是一位良好市民,你很有涵养,你为了躲开一辆拖着乌龟外壳的车子差点将自己开进了对面的树林去。但你误导了我,让我误以为你是开着船来着,所以我追上了你,在你斜刺里企图超过我的时候把我的轮子卡住了。我犯了一些错误,你也同样如此。”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然后换上一幅全神贯注而且惆怅的样子,嘴巴微张,盯着我喉结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被我讲话的样子吸引了过去。他大概在想怎样才能爬上我的喉结之类的问题。
“你在耍我!”他思考了很久才对我说道。
车轮越过草地后就运转得顺畅多了,我坐在他的身旁,将靠背往后调了调,装着弹力锁的安全带勒着我的锁骨,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我蛮横地将尼龙安全带子扯得老高。
夏末伸开腿坐着,双手不停地梳理着毛毛熊毛绒绒的身子,从反光镜里朝我挤了挤眼睛。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太好,但并没有显得有多坏,当我们开进城区的一家汉堡店门口时停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