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想好你以后住在哪儿了。”
约翰打包布料的同时向她解释,“繁华的城市不能去,这个你也知道;太落后的村落你也不能去,因为人们可能会不经过审讯直接就地杀掉你,那些人的愚昧是你不能想象的。”
瓦伦蒂诺发出一声嗤笑般的声音,含糊地说:“就算是、正常的审讯,难道结果会是,我能活着么。”
约翰惊喜地转过头:“你能说话了?”
瓦伦蒂诺动作缓慢地掀开了兜帽,暴露出自己的面孔。
她那口诡异长牙现在都是正常的长度了,虽说仍旧不太能完全被嘴唇遮住,但看上去只是有点畸形而已,只要不有心观察,大概率只会被认为是一口烂牙,而一口烂牙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她的皮肤也稳定下来,不再是混乱地调和在一起的一大团炫彩,而是一种仿佛重病患者般的脓黄,还夹杂着些许淤紫色。
老实说这样依然很难看,可好歹诡异的程度降低了不少,约翰真不愿意回想她最开始的皮肤……仿佛一团彩虹被用最恶劣的方式扭曲着黏到了她的身体上,或者说,更像是她的身体表面爬满了各种不同种类的、蠕动的昆虫。约翰依然不能确定该怎么用言辞形容那种叫人恶心到甚至无法呕吐,就只是眩晕、惊怖到头晕目眩的景象。
然而,另一个念头击中了他。
“和上次比起来,你的样子变了。”
他说。
瓦伦蒂诺轻轻地瞥他一眼,语调很沉稳:“是的,约翰。而且我能肯定,这种变化,还会继续,我会,越来越像正常人。”
狂喜略过约翰的心头,让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还走什么?再藏上一阵子,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谢天谢地!”
当然,失踪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和去了哪里一定会是被盘问的内容,约翰相信以瓦伦蒂诺的聪明一定能编造出让众人相信的理由。哪怕是不被相信的理由也没关系,可以被众人理解为她后悔与情人私奔于是又回来了,反正只要人回来了,其他的细节也不会被太过在意。
又不是说瓦伦蒂诺自己有块领地要人继承,她的离开和回归都不会给任何人造成损失。
坦白讲,她的丈夫设法寻找她,也只是尽一个丈夫的义务罢了,反而是她的孩子们在母亲失踪后万分担忧,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母亲,至少也希望找到母亲是离开而不是失踪的理由,起码这样能确定她的安全。至少如果母亲是自愿离开的,她一定会在生活稳定下来后继续联系他们。
瓦伦蒂诺轻轻地叹了口气。
约翰滔滔不绝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知道瓦伦蒂诺叹气的原因,然而对瓦伦蒂诺的叹息很有经验。
如果瓦伦蒂诺叹气,一定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蠢事、说了什么蠢话,但瓦伦蒂诺都有办法解决,因此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有时候约翰觉得瓦伦蒂诺就是因为他的平庸才喜欢他。
正是那种聪明的母亲会喜爱一个无能的孩子的理由。
“我必须得走,约翰。”
她轻轻地说,“不管我能伪装得有多像,都不能确定是否会被辨认出来,不是么?我可以成功九十九次,但只要一次失败,恐怕就就得上火刑架了。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你们这些人的安全,我必须得走。”
约翰感到浑身冰凉。他突然间满心都是忧郁,并且不受控制地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在想,但清楚决不能问出口的问题。
“为什么要把人送上火刑架呢?就因为她们是女巫?”
他茫然地说,“是女巫又怎么样?剥夺她们的财富和权力不就够了吗?或者直接杀掉不好吗?要么就奴役她们?至少那样她们能继续活下去吧?为什么一定要活活烧死呢?”
像跟一个不理解世界的孩子解释世界运行的规则一样,瓦伦蒂诺轻轻地告诉他:“因为哪怕是她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污染周围,造成某种极其严重的后果了。”
约翰呆呆地看着她。
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等、等等?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说得就像‘女巫’这事儿是真的一样?!”
“她们就是真的。我难道不是真的吗,亲爱的约翰。”
夜风呼号着,狂风敲得人的心脏也砰砰狂跳。约翰剧烈地发起抖来。
“但是……但是……”
“就是这样,约翰。女巫是真实存在的,恶魔是真实存在的,神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我自己知道一点真相,那就是祂们和经书上写的不太一样。”
“但是那些被烧死的女孩儿,我见过的那些女孩儿,她们都不是女巫啊!”
约翰绝望地喊道,“女巫之锤写的那些鬼东西——那根本不可能辨认出女巫!”
“我们不知道,约翰,我们真的不知道。”
瓦伦蒂诺的声音依然轻轻的,约翰忽然意识到她的嗓子或许还很不好,不能正常地发音和说话,“我不能说这样做是对的或者错的。我只能说,假若从普通人的角度考虑,这种行为是必不可少的。”
她突然笑了一下:“你看,约翰,我不就正是因此,才必须远离人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