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穆倾容便再也无法支撑着颓然倒地,一身白衣蓦地在地上散开,宛如一朵寒风中失了生气的洁白残花,凄美又绝望。
第28章赌约
天还未亮,耿易就跑到张彦鹤房间里,将还在睡梦中的祖师伯用力摇醒,张彦鹤被人扰了清梦,勃然大怒,随手甩出一把毒粉,耿易早已做好了准备,捂住口鼻,将头一偏躲了过去,张彦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是耿易,在心中哀叹一声,然后捂住双耳,一个劲的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耿易动了动嘴唇,声音很显然是哭哑了,道:“我不问其他的,我只想问问,耿旭……他是坏人么?”张彦鹤从枕缝中露出一只眼来,瞧了瞧耿易,见他眼睛都哭肿了,心中不免一软,道:“哭了一晚上?”耿易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他是不是坏人?”张彦鹤扒拉了一下他乱糟糟的白发,软声道:“你怎么会这么问?”耿易垂着眸子,道:“自打记事起,我就是由公子带着,比起那个连名字都是从别人嘴里才知道的生父,公子才更像是我的父亲,虽然他也就比我大了十三岁,但我心里,却是把他当父亲一样看的,我不相信他会滥杀无辜,所以我猜,耿旭……是不是坏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公子才……”张彦鹤不动声色的沉默着,耿易歪了歪头,皱着眉,艰难的说道:“可是……耿家七十多口人,都是坏人么?”张彦鹤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耿易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祖师伯,您就告诉我吧,好不好?”张彦鹤又叹了口气,摸了摸耿易的头顶,柔声道:“你家公子……你别恨他,好么?”耿易木然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张彦鹤叹气道:“他这些年,心里过得很苦,若不是有你和善儿,他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现在。”顿了顿,又扶着耿易的肩膀,心疼道:“他呀,真是个好后生,十年前连我都听说过他的美名,那样一个皎皎君子,身上却背了那么多条血债,你以为他承受得住么,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当年才跳崖自尽……”耿易心里猛然一沉,心脏一抽抽的疼起来,他颤声道:“什么……”张彦鹤继续道:“阿禾在崖底找到他的时候,可怜那孩子身上没一块好的血肉,一身筋骨尽断,阿禾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将他救治得有了点人型,可那两年里,他有多少次要寻死,你可知道?两年后,阿禾因病去了,若不是有你和善儿,他定然不会苟活,小易,他真的太苦了,你就别再恨他了,好么?”耿易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已流了一脸,他恨穆倾容,更恨自己到了此刻,听到这些话时,还是止不住的为他心疼。耿易痛哭道:“那我,是怎么来了药林谷的?”张彦鹤叹了口气,闭着眼道:“是阿禾那天路过耿家时,见你这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一个人在……院子里哭,就把你带回来了,她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家里没人了,就把你带回来了……”耿易何其聪明,尽管张彦鹤说得十分含蓄,他却依旧听出了那些话外之音,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在满院尸堆中,在遍地鲜血里,茫然无助的哭泣……耿易缓缓起了身,木然的步出了屋子,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耿封尘悄无声息的从拐角处现出身来,人还未进屋,张彦鹤便哀叫一声,道:“你都听到了,就别再问了,走吧走吧。”耿封尘的脚步蓦地一顿,屋里头的张彦鹤又道:“走吧,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炎炎烈日下,十四岁的少年在碧潭木屋前一动不动笔直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木门被打开,穆倾容看着来人,淡淡道:“你来了。”耿易突然鼻子一酸,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多少次他曾站在这里,静静等着穆倾容,穆倾容每回见了自己,都是这样淡然的语气,对自己说一声“你来了”。耿易努力忍着泪,不让自己哭出来,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公子,我想问问你,我自小长在药林谷,你却不收我为药林谷门徒,你教我武功医术,却不准我拜你为师,你一手将我带大,待我如亲,却从不肯我奉你为父。我就想问问你,这是为什么?”穆倾容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却依旧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耿易接着道:“我想了一个晚上,终于琢磨出些事来,是不是因为,没有这些关系,我耿易作为一个外人,更好向你寻仇?”“不是门徒,便不算不仁不义,不是徒弟,便不算欺师灭祖,不是父子,便不算大逆不道。”耿易双目通红,眼泪终是没忍住,挂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穆倾容喉间动了动,轻轻道:“耿易……”耿易似乎没听进,见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耿易望了望穆倾容,不由自主的无力向后退了几步,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自嘲般的笑来,道:“穆倾容,你真是用心良苦啊……”穆倾容早已心痛不已,只恨不得即刻死去,耿易定了定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比试比试吧,借用你对柳絮的法子,三招定胜负。”穆倾容缓缓开口道:“输了如何?赢了如何?”耿易道:“谁输了,谁就此自尽。”穆倾容定定的看着耿易,过了好半晌,才用尽全身力气轻轻点头,道:“好。”
耿易将腰间的佩剑随意往地上一扔,道:“你武功还未恢复好,我不用剑,就这样与你比。”穆倾容点点头,道:“好。”
耿易一出招便是带着些狠戾,朝穆倾容一掌打过来,穆倾容不躲不避,耿易心中一惊,硬生生收了力道,人也随之朝后踉跄了几步,耿易惊魂未定,道:“你什么意思?”穆倾容淡淡道:“拿不拿剑,目标都是一样的。”耿易没听明白,道:“什么?”穆倾容衣袖往后一翻,在耿易还未察觉时,已经近到人身前来,耿易一惊,极速往后退,穆倾容并未给他机会,修长的手指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冰凉的触感让耿易回过神来,耿易垂眸道:“我输了。”穆倾容放下手,淡声道:“现下虽是比试,却关乎性命,自然不能与往日练武同日而语,要拼尽全力,直取要害才对。”顿了顿,穆倾容又道:“此前我只教你功夫,并未教你如何取人性命,所以这次不算。”耿易愣了愣,穆倾容退开一些距离,道:“再来!”耿易还未回过神来,穆倾容已经带着劲风自耿易颈侧一掌砍了下来,耿易往后一躲,竟有些狼狈,穆倾容手指一曲,再次朝人咽喉出招,耿易这回留心了,轻轻一侧头,用同样的招式直取穆倾容咽喉,穆倾容往后稍稍移了几步,却未躲至安全距离,眼看着就要扼住他的喉咙,耿易不自觉的放缓了速度,让穆倾容有足够的时间躲避,穆倾容却不躲,反而迎了上去,耿易又是一惊,手中渐渐消了力道,穆倾容却将他手臂猛然一挥,耿易毫无防备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穆倾容冷然道:“优柔寡断!大忌!”耿易脸上红了红,又重新凝聚内力,朝穆倾容咽喉处袭过去,就在这时,善儿嘴里衔着一支不知名的野花,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还冲二人招手道:“师父!耿易!”穆倾容微微侧过头去看,耿易曲着的手指已经扼上了穆倾容的颈项,耿易心里一惊,立刻撤回手,穆倾容回过头来,看着耿易淡淡道:“我输了。”善儿跑到穆倾容身边,习惯性的拉着穆倾容的衣袖晃了晃,略带惊讶道:“呀,耿易你这么厉害啦?这次居然能赢了师父?”耿易慌乱的摆摆手,急道:“不算,这次不算!”穆倾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拉了善儿的手,转身就要走,耿易急了,一把用力拉住穆倾容,近乎哀求道:“公子,这次不作数,我们重新再比一次……”穆倾容回过头来,看着耿易认真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该学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善儿奇怪的看了看要哭出来的耿易,问道:“你们究竟谁输了?看着怪稀奇的,不就是一场比试么。”耿易大吼道:“你懂什么!”善儿一愣,随即脸上爬满了委屈,对穆倾容撒娇道:“师父,他凶我……”穆倾容叹了口气,道:“耿易,你先回去,待我与善儿说会话,再去找你,行么?”耿易愣了片刻,不放心的点头道:“好,我等你,你不许骗我。”穆倾容点了点头,拉着善儿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