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村口的屠夫把菜板搬来,放在大青石板上。咋的了这是,要表演大石碎胸口了?
李延卿疑惑地往里挤,这才看到菜板上白花花一坨,是一只被绑了四脚的狐狸。狐狸有气无力地躺在菜板上,已没了求生欲望。而屠夫已经迫不及待举了刀子,蓄力往狐狸脖子剁去。那力道,便是吕布的方天画戟,也一样断成截截的,何况是仅仅是只狐狸。
血撒花一样在周围落了个大圈儿,前排王姨在讨论狐狸皮能卖多少钱,屠夫的妻子则在问餐馆的人狐狸肉可否用姜蒜去腥。
狐狸痉挛了最多两秒,就瘫软在菜板上了。那身泛着光泽的毛现在脏兮兮的,歪七竖八地拧成一撮,别提多黯淡。它却是至死也不肯闭上眼睛,琥珀一般的眸子,倔强地印出一个人影‐‐白瑾站在人群中,小小的个子快要被淹没。
她就那样站着,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倒是泪水混着春雨,打脏了白瓷的面庞。
李延卿眨了眨眼睛,却找不见人了。
那晚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白日的场景。估摸着接近零点时,窗户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心中本就悬着的石头悬得更高了。
白瑾进入被窝的动作极其缓慢,静默了一阵,隐约能听见啜泣。
&ldo;延卿,我的狐狸死了,我没能救她……&rdo;背后的人上一秒在哽咽,下一秒在嚎啕大哭,像极了这个年龄痛失爱宠的孩子。
李延卿不能转身,只得用言语安慰道:&ldo;你别哭……&rdo;
女孩子的泪水比泄洪还猛:&ldo;呜呜……狐狸……我最近没有吃饭,没有力气救她……&rdo;
这下他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斗争了半天,一咬牙翻了个身。白瑾顺势揪了他的领子擦鼻涕,动作别提多流畅了。眼泪顺着她的脸斜着扑棱到枕头上,眼白化为金棕色,瞳孔则是黑漆漆的一溜,和悲伤的夜融为一体。这就是个一碰就碎的娃娃,让人怎么看怎么不忍心。
&ldo;真的……你别哭了……&rdo;
&ldo;你再哭……你再哭我就!&rdo;
&ldo;我就当你的狐狸!&rdo;李延卿憋道。
白瑾把最新出炉的鼻涕也抹到他领口上,总算说了句人话:&ldo;我……我不要狐狸……你不能当我的狐狸……人都是要变心的,你不能当我的狐狸……以后就没有人天天陪着我了……&rdo;
&ldo;那我像你的狐狸一样天天陪着你,行吗?&rdo;李延卿脱口而出,他的本意是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苟富贵无相忘,谁知道白瑾目光炯炯地抬起头来,问:&ldo;真的吗?一直陪着我,像我的狐狸一样,一生一世都不离不弃?&rdo;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已经抱住了他。黏糊糊的鼻涕就在两人之间来回腻歪,她也毫不在意。那样全心全意的拥抱,就像世间成千上万的人堆里,我却只有你。李延卿看着那双流光的狐狸眼睛,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拒绝不了了。
&ldo;作为交换,我会尽可能地保护你,满足你的心愿。你睡觉吧,我自己伤心一会儿。&rdo;
李延卿半懂半不懂的,没有立刻睡着,反倒在心里打起了总结。
今夜过后,毫无疑问的有两件事。
一是白瑾吧,当真是只小狐狸,他懂。
二是比起郑重许下的海誓,世界上很多山盟其实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不小心就一语成谶,他当时不懂。
第31章【30】
李延卿就此卷入了一宗波诡云谲的事情之中。据说屠夫一家把狐狸肉红烧了,完整的皮毛则送给早就迫不及待的王姨。然而这顿大餐过去没两天,屠夫半夜突然提刀砍了自己妻子,接着用同样残忍的说法杀掉两个孩子,最后干脆了断地把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据说他死的时候还怒目圆瞪,应该是失了心智。
而王姨则鼻血不止,以为是狐狸毛燥火,赶紧把它扔给了路边乞丐,隔日便见乞丐痴笑着,见人就咬,不消多时便痉挛而死。这件事在村子里反向不小,大家都说那狐狸怕是山间灵物,伤害它的人自然要遭报应。
李延卿不敢问白瑾狐狸的事,只能默默好奇。每天晚上白瑾都会准时出现在窗户外面,雷打不动地问上一句:&ldo;我能进来吗?&rdo;她最近瘦成皮包骨头,粉脸蛋都没啥血色了,由是激起了他男生的保护欲,具体表现在以前被窝五五开,现在三七开。
睡到一半,白瑾闷闷地问他:&ldo;我是吃人的妖怪,你不害怕吗?&rdo;说着还把沾着血的手伸出来挥了挥。
&ldo;你今天心情不好吗?&rdo;李延卿答。
不解渐渐从那双狐狸眼睛里冒出来,他又补充道:&ldo;你心情好的时候不会问这种问题的,遇到什么事情了吗?&rdo;
白瑾活了百年,问过无数跟班这个问题,却从未见过这样回答的,料想这少年是被自己容貌迷了心窍,也不再多说,便侧头睡去。狐狸耳朵何等灵敏,怎么也不会错过那句&ldo;你不是吃人的妖怪,你只是白瑾。&rdo;
微妙的转机是在次日清晨,她迷糊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纯净的眸子,连虹膜里都映着阳光。
&ldo;你瘦得好厉害,你叔叔不在肯定没吃饱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rdo;李延卿笑得时候露出两颗大板牙,颇为兴奋道,&ldo;像我们这种孩子,这肉夹馍一年也不一定吃得上,你一定要尝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