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睡吗?”游棠疑惑。“我刚睡醒没多久哎!现在精神正好,哪里还睡得着?”江邂摊摊手,“乖,我守夜,不会让大灰狼把你叼走的。”风声雨声打雷声,声声入耳;数羊放空加催眠,都不管用。游棠睁大眼瞪着尖尖的篷顶,拿失眠的自己没辙—谁让她从小就有听见雷声睡不着的毛病。夜间寂静,又置身于山洞,生生让人产生出雷要劈到自己脑壳上的错觉。听着那“轰隆隆”的声音,游棠跟块烧饼似的,烙完正面烙反面,烙完反面又翻回正面。“蟹老板,你回来睡觉吧,我来守夜……”不多时,她掀开帐篷帘哀怨道。就这样,两人换了位置。游棠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树枝,搬了块石头坐到洞口看雨。雨声淅沥,她伸出一只手去接,只是还不待整个手掌浸湿,就听见一道轻缓的脚步接近。“还没睡?”游棠头也不回轻声问道,显然听出了来者是谁。“本来已经睡了,只是知道你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叶屿也搬了块石头坐下,只是举止间不像他说的“看看”而已,倒有种促膝长谈的意味。“看什么?”游棠托着腮奇怪道,“我只是失眠,又不是跟小孩子一样害怕打雷。”“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叶屿笑起来。他双手叠起呈塔形,身体向前倾斜,认真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聊吧,棠棠。”“聊什么?”游棠诧异。她微微偏头避过叶屿灼灼的目光,垂眼瞧着两人错落在一处的衣摆,直觉他的每句话都意味深长。她无端生出几分烦躁。“就……聊聊分离的这两年好了。”她情绪的变化被叶屿看在眼里,到嘴边的话登时打个转,从开门见山换了迂回含蓄,“不如你给我讲讲在t国的经历?”“哦,这个啊。”游棠莫名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多了不知是喜还是恼的微妙心情。这种陌生的体验就像一把小刀,“嗤”地在她脑海中扎出个洞,给了那些深埋已久的疑惑不解和各种猜测一个争先涌现的出口。被纷乱的思绪一冲击,游棠顿时有些上头,当即绷起脸气呼呼开口:“没什么讲的,我这两年过得枯燥得很,每天不是闻硝烟就是吃沙子。”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啊。叶屿表示这话没法接。他默然半晌,斟酌着捡出个话头,想重新拿回聊天的节奏:“开学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不是说救过一个人?我记得是个小女孩?”“你说阿依莎?”游棠一怔,没想到几月前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被叶屿记得。忆起那个总爱追着自己到处跑的小尾巴,她的火气渐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滩上爱怜想念的白沙。“阿依莎是个孤儿,父母都在战争中过世了……被我救下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却被战火淬炼得早熟懂事,有些方面甚至比我还能干,倒衬得我十足无用。”“不要妄自菲薄。”叶屿摇头,声音里满是不赞同。“实话实说罢了,跟他们比我确实有很多不足。”想起那些热情活泼的孩子,游棠渐渐趋于平静。战争是无情的,也是残忍的,凡其所至,大人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负担,孩子也被苦难所迫,在成长的路上拼了命地奔跑,面孔尚未褪去稚嫩就纷纷染上沧桑。而他们所求不过是平安温饱,以及漫漫长夜里和平的一线黎明罢了。自打去了t国,游棠无数次庆幸自己生长在和平年代,生长在中国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就像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句“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还愿种花家”中所言的一样。这里或许不那么完美,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点,却不能掩盖它和平、富饶,以及越来越强盛可期的事实。“在t国的两年,我做过志愿者,也在战地医院打了许久的杂,甚至还在学校给小孩子们上过课……那些小孩子啊,都老成得不得了,有些对生活的理解比我还深刻。”她轻轻叹出口气,眉眼间有些唏嘘黯然。若是可以选择,谁愿自己的人生与战火结缘,与流离相伴,与惶惑依偎呢?叶屿也叹,拉过她的手安慰着轻拍,用自己掌心的温暖消融她一身料峭风寒:“如果成熟的代价这样大,我宁愿你天真愚钝,一生庸碌。”游棠扬扬眉,有些诧异盖了理性印章的叶屿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人总是要长大,早晚都会挨上无情岁月砍下的铡刀,没谁能躲过。”她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气息平和眼中含笑,再无一丝方才的烦闷火大,“何况长大也不全是坏事,它会让人变得坚强,会赋予人抗争的勇气,也会带来充满希望的未来,不是吗?”“你仿佛颇有体会的样子?”把游棠的转变尽收眼底,叶屿若有所思,猜测是哪句话触动了她,竟让她摆脱掉重逢以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逐渐回归到那个他所熟知的本真。“因为我见得太多了。”游棠笑,扳手指就要分数一二,却发现基数过大不怎么现实,只得遗憾作罢,“要我说,那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们虽然久经战乱之苦,陷于阴影却不溺于其中。他们怀揣希望,对未来满怀憧憬,相信灾难终会过去—最重要的是,人人都在向这个目标共同努力着。”她目露怀念之色:“若是以后有机会,我真想再去一次……不管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民众永远都是无辜的,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他们。”“是个不错的主意。”叶屿点头赞同道,“我们可以一起。”“那就说定了!”游棠屈起小指跟他拉钩,心情带上了几分愉悦。人哪,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没有对比,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回顾了一通t国经历,她顿时想给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纠结,一个大写的囧字—别人是饱暖思淫欲,她倒好,安逸生矫情。没错,就是矫情,经过深刻认识的洗礼,游小妞终于拨开云雾得窥自己别扭心思的真面目。她也是搞不懂自己了,你说你瞎琢磨个什么劲儿?先不说她不是姜太公,就算她是,叶屿这条滑不溜秋的鱼也不一定上钩啊!都说情场如战场,不积极备战,怎么能攻克下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余载,游棠自认万里长征走了大半,可若是因一时疏忽被扔回解放前,她就真的牺牲自己娱乐大众了。被警钟敲散了脑中迷雾,游棠决定不“作”了,不仅不“作”,她还效率惊人地在脑中拟好了攻陷计划。就在她乐呵呵展望某高地被自己顺利登顶挂起旌旗的时候,认为时机已到的叶屿清清嗓子开口了。“你刚刚讲了自己的经历,不如接下来听听我的?”嗯?历时弥久的彩蛋终于要揭晓了吗?游棠登时两眼放光。说来也好笑,她想知道的时候求之不得,现在想明白不准备刨根究底了,答案反倒就在眼前。哎哟,老天爷啊,您老人家可真会捉弄人。“说吧。”她做洗耳恭听状,默默祈祷接下来的故事里不要冒出什么情敌,却不知老天爷打个哈欠,掏掏耳朵目露疑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其实我的更枯燥。”叶屿摸摸鼻子,一句话总结自己清汤寡水的两年,“我去了部队,这两年来一直在基地里接受训练。”“你去部队做什么?弃医从军?”游棠惊了。骗子!这个骗子!说好的毕生理想是救死扶伤,怎么转眼白褂子就换成了绿军装?游棠瞪大眼睛,看得叶屿忙摇头摆手加以否认:“怎么会?只是去锻炼两年罢了。”“真的?”她面露狐疑之色。“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游棠想想确实如此,遂放下心,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登时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你是没骗过我,你瞒过我!去部队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肯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