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骄左手中握着一片碎瓷,右手由手腕至肘心,一道半臂长的伤口,血肉狰狞,血流如弱溪一般从手臂上蜿蜒下来,淌落在地上。
程骄面上不悲不喜,也没有痛楚之感,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伤口,突然将脸凑上去,闻了一闻。
回过头来时,鼻尖上沾上了一点血迹。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举起手臂,对着商别云笑:“我闻着就是寻常血的味道,还是先生来吧。几滴纯血鲛人血,先生几十里之外就能闻到,我若真是混种鲛人,想必血中应当也有鲛人血的味道,只怕十分淡薄,也不知道这么多血够不够。”
说着,他好像嫌血流得慢了一样,攥了攥拳,将手臂高高地举起来,想凑得离商别云更近一点,鼻尖上还带着一点鲜红的血迹,笑着催促商别云:“先生,快来闻一下。”
商别云举着鳞光的手臂脱力般垂了下来,他松松地提着这把匕首,踱到了程骄面前,没有说话。
程骄努力地仰起头,将手臂举得更高了些,可商别云没有低头,只是背着手,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不管举得再怎么高,都是够不到他。
血顺着胳膊淌下来,肩膀处的衣服都被血濡湿了。手臂渐渐无力,颤抖了一下,有几滴溅到了程骄的眼睛上。程骄隔着一片模糊的血色看着商别云,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蓝色的袍子,墨黑的头发,两种颜色交揉在一起,流淌起来,与地上鲜红的血融在了一处,一同沉进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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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拔步床细密精致的雕花,有些眼熟。程骄一瞬间有些恍惚,觉得这跌宕漫长的一天,好似是自己的大梦一场。
他略略挪动了一下身体,右手臂毫无防备地传来一阵麻密的痛感,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将手臂缓缓从被子下面抽了出来。
整个小臂上密密麻麻缠了好几层白绢布,绢布是崭新的,缠得歪七扭八,却十分紧,饶是这样,仍有点点血色,透在绢布的外面。
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是一套雪白色的中衣,亦是崭新的。全身上下,只有绢布上头的那一点血色,是唯一的污秽。
程骄望着那点血色,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找到记忆一样,转头望向了床边。
可这一次,却没有人在床边等着他醒来。
程骄看了床边的边凳一会儿,默默将头转了过来,将手小心地放在了胸前,闭上了眼睛。
门突然发出一声爆响,有人一脚将门踢开走了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扔扔扔,怎么不把这个家一块儿扔了!”
来人走到桌子旁边,将手里的推盘砸在桌子上,推盘上放着新绢布、药瓶一类的东西,一边拎起剪刀剪着绢布,一边忿忿叨念:“一个两个,每一个省心的,大的不动,小的不醒,我看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我早晚有一天跳回海里去,吃海草过活也不伺候他!”
程骄看了背对着他摔摔打打收拾绢布的丛音一会儿,等她放下了手里的剪子,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那个,我醒了。”
丛音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瞥了他一眼,没理人,扔下手里的绢布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端了个托盘进来,盘子上放着简简单单一碗白粥,端到程骄面前来。
“吃得下东西不?”气仍是不太顺。
“能。”程骄立刻点头,左手撑住身体坐了起来,又用左手将碗接了过来,接过来之后,看了看右手,又看着左手里的碗,犯了难。
“用不了勺子就端着,等晾凉了一口吞吧。”丛音翻了个白眼,又走回去了。
“哎。”程骄答应着,老老实实端着碗。
“既然用得上右手,这么舍得豁出去做什么,有能耐咋不一刀砍了去啊,以后衣服少做个袖子了,省钱。”丛音嘟嘟囔囔,程骄权当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又托着托盘走过来,在床边的边凳上坐下了:“伸手。”
程骄赶紧把右手递出去。
丛音把绢布一层层揭开,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又白了程骄一眼:“我说弟弟,就你这恢复能力,你拿什么学人家装狠啊?拿命装?”
程骄看了自己的伤口一眼,确实有些惨不忍睹。再想到洄娘那一炷香时间便结起来痂的脸,不由得有些尴尬。
丛音打开药瓶,将瓶中的药粉洒在程骄的伤口上,程骄疼得一抖,还得仔细着左手端着的粥别撒出来,十分狼狈,却先顾不上,只忍不住地问道:“先……先生呢?”
丛音听到问商别云,脸色更黑了,只当没见到程骄痛缩,药粉下得更狠了:“刚烧完一大堆衣服,好衣服贵衣服,就吵着累得不行,泡池子去了。”
手上疼得火烧一般,程骄却顾不上:“烧衣服?”
丛音将新的绢布缠到他手上:“可不是,你那一身,他那一身,全是新的!上好的料子!就穿了一回!要我说不就沾上点血嘛洗洗不是还能接着穿,偏不,偏不!”说着忍不住手上用力一紧。
程骄倒像没觉出痛来,闻言右手突然抓住了丛音的手臂:“他……他的一身?难道,难道我把血弄到先生衣服上了?”
丛音甩开他的手:“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回来的?我又抱不动你。入了夜他一路抱着你回来的,你俩都弄得血葫芦一样,他衣服的前襟上都是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