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骄在心中演练几遍回答,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一来,现在我身上并无任何鲛人的特征,蜕鳞转换之事,未必会发生在我身上。二来,便是真得转换了性别,也不见得是坏事。不知道仇家还要追杀我到什么时候,索性连性别都换了,岂不是最一劳永逸的伪装?总归是命最重要些。”
商别云上下打量了程骄一番:“你倒是难得,没染上人族的毛病,还挺透彻。”
程骄笑答:“不吝种族,生死之间过来的,有什么看不淡呢。”
商别云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拢了拢衣服,朝程骄走过来,往院子里走去。
程骄低头恭送。
擦肩而过的时候,商别云却停在了程骄身边,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问:“你母亲是如何知道我的,可与你说过?”
程骄垂首:“不曾。当时情况紧急,母亲并未交代许多,只说了让我来海边,等一个鲛人,那个鲛人是第一个成功杀死过人族的鲛人,定然可以救我。”
“唔。”商别云沉吟着微微点头,左手抬了起来,拍了下程骄的肩膀:“要么是你母亲认错人了,要么是你等错人了。不过现在,你倒成了杀死过人族的鲛人了。你母亲如果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让你被我捡到。”
说罢轻轻按了程骄的肩膀一下,径直走进了院子里。
程骄用右手抚上了左肩,那上面还沉着商别云手掌的重量。他在原地默默地站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在月亮沉下去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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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商别云是被丛音的声音吵醒的。
他听着丛音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不知道说着什么,兴致很高的样子,憋了一肚子起床火,拉开房门便要开吼。
却正好对上程骄的眼睛。
程骄正握着扫把站在院子里,听到门响望了过来,正好与商别云对上眼。他身上腾着一股子精力满满的朝气,眼睛亮晶晶地,对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先生起来了。”
丛音不知道为什么围在程骄身边,小脸红扑扑的,一脸地兴奋:“爷你瞧,院子扫完了,昨天你换下来扔到门外的衣服也都洗好了,门口□□上的花瓣都扫净了,就连饭!早饭也做好了!都是骄骄干的!爷收拾收拾就能吃饭了!”
商别云理解了丛音的兴奋,只是还是困,且一肚子邪火:“吃什么吃,不吃了!”
“咣当”一声摔上了门。
程骄的声音不轻不重,慢慢对着门内交代:“没关系,先生说了好几次想吃脍鱼生,我见厨房有新鲜的活鱼,便试着做了一下。这菜不怕冷,先生只管睡到饱再起来用吧。”
丛音撇了撇嘴,用嘴型对着程骄说“他就这个德行”,俨然已经将程骄划为了自己人。程骄笑了笑,两人便一同往院门外走。
没等走出去,身后的门又开了,商别云脸上似乎是胡乱拍了把水,水珠还挂在脸上没有擦干,一边赶着追上他们,一边系着袍子上的系带:“你头天来费心做的,爷怎么也要给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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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肉新鲜,切得刀工也好,码在盘子里,薄如片玉,挟一片放入口中,鲜甜四溢,商别云吃得眯眼睛。
眯着眯着又突然警觉,瞪着眼睛问程骄:“我看你像个养尊处优的,怎么会做这个?”
程骄喝着面前的粥:“我母亲也喜欢这道菜,我原先常亲手做,为了哄她开心。”
商别云得到答案便心满意足不再追问,继续吃着眯眼睛。
商别云吃饭挑且精细,却一贯吃得不多。他这边放下筷子,丛音嘴里占得满满的,在喉咙里欢呼一声,将盘子挪到了自己面前。
当着程骄的面,商别云难得地感到了一丝丢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牛嚼牡丹啊,牛嚼牡丹。我是平时没给你吃过饭吗?罢了。你肯用筷子不上手抓我已经谢天谢地了,只盼着你仔细些,别噎死。”
程骄笑着将茶杯放到丛音手边:“无妨,我挑刺挑得很仔细。”
丛音百忙之中抽空,从碗碟间抬起头来一秒,看了程骄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感动与幸福。
商别云气不打一处来,贴身丫鬟一顿饭就被人收买?丢不起这个人。他拿起根筷子敲丛音碗碟:“大早上就吃这么好,别浪费了,午时之前抄十遍琴谱吧。”
丛音使劲咽下这一口,憋了半天,忍不住质问:“爷,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快活?”
商别云笑着露牙:“抄琴谱不快活吗?还是没入门。再加三遍吧。”
程骄听季澄风提起过,说商别云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斫琴大家,可此时看着商别云作弄丛音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他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先生不是斫琴师吗?为何丛音要抄琴谱?难道斫琴技艺要从通演奏学起?”
终于有人倾诉了,丛音对着程骄大倒苦水:“什么啊,你先问问他自己会不会弹吧。”
这下轮到程骄吃惊:“先生不会奏琴?”
商别云有点被揭短之感,十分不耐烦:“我一做琴的,做出来能弹不就行了?非得会弹吗?”
程骄谨慎着措辞:“我听说技律相通,还以为,斫琴大家,对琴曲定然也是十分精通的。”
商别云觉得这小孩儿真够烦的:“这一套套的琴谱,我嫌背起来太麻烦,懒得背。有一个给我试琴的就行,可恨这笨丫头,学了快一年,还弹不顺一套曲子。”